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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文学|瓷缸|戚佳佳专栏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2-05-27 14:29:01

记忆中,有只小瓷缸始终挥之不去。它仿佛一把钳子,嵌在我的脑海里。
一天,母亲从刚过门的小姨家回来,手里多了一个带把子的瓷缸子。母亲走至堂屋,把瓷缸往小桌上一放,便见瓷缸通体是透新的黄色,小巧玲珑,要是倒入水,大概只能填两口。我拿起瓷缸,左瞅瞅,右看看,爱不释手。我问母亲,哪来的?母亲说,你小姨嫁人,成家了,谁拿瓷缸就证明日后要和她往来,行人情,这是规矩。每年兴的东西都不一样,等你长大了,不知道会给什么了。
我把弄着小瓷缸,心里却不自主地翻腾开来。某一年的某一天,某些人或者说某个场景,在我心里飘荡开去。
那一年秋天,我每天赶着一群鹅,在一片被收割过的田间放鹅。天是那种空旷的蓝,刚被收割过的田野上还有股热燥燥的味道,那是农人们留在田野上的温度。蜻蜓忽忽悠悠地在头顶上盘旋,腾跃,鹅被我赶着来到这片裸露的田野上,不等我指挥,抻着鹅头,摇着鹅脖子,张着翅膀,像看见多日不见的好友,撒开爪掌向四处飞去。我丢下鹅,挥着手中赶鹅的棍子,朝蜻蜓追去。风把棍子上的塑料袋吹得呼呼作响。
沟渠边,有零星的豆角挂在已经枯败的豆角藤上,我突然就有了食欲,肚肠竟莫名地咕嘟咕嘟翻滚起来,我的馋劲上来了。我开始在心里谋划,瓷缸也适时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便想着是不是可以用瓷缸做点文章,能不能也学着电视上的人,来一次野炊?我这样一想,心里不由得高兴起来。我拍着小手,蹦跳着跟小伙伴凤说了自己的想法,没想到我们俩一拍即合。我让凤带盐,带水,我从家里带了米,火柴,还有我的小瓷缸。我拿瓷缸时,母亲顶着一个毛巾,拿着一把镰刀,正准备去地里收割家里最后一块地的稻子。

我磨蹭了一会,假装听不见鹅在圈里嘎嘎的乱叫声,我可不想让母亲知道,在我看来,那是一个小秘密,我要悄悄地去编排这个秘密。小瓷缸就在大桌子上,那是我们家唯一的一个很正式的喝茶用具。我看着它时,它也看着我。当我用手抓起它的时候,瓷缸在我手心里颤了颤,我的心便也随之颤了颤。

母亲终于跨出了家门,我的心因为兴奋而扑腾扑腾地跳。我目送着母亲的背影,母亲到了坝子下,母亲走过沟埂,母亲朝田地的方向走去,看不见母亲了。

我迅速打开鹅圈,举着棍子,把瓷缸藏在化肥袋子里,若无其事地赶着鹅,向着目的地进发。
到了地头,由着鹅在田野里撒欢。鹅们一头扎进了鹅群,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家的鹅了。也有好事的鹅,嘎嘎地上去就用嘴去啄别人家的鹅,别人家的鹅也不示弱,迎面痛啄。一时间,鹅群打闹声,奔跑、蹦跳声,不绝于耳。

我和凤先是来到沟渠边,几个有点泛黄的老豆角挂在枯黄的小蜀黍的秸秆上,耷拉着脑袋,像是睡着了。我和凤把它们摘下来,撕成一段一段的,连同外皮及往外蹿的豆粒都一股脑倒进了瓷缸里。又把米和豆角用井水冲洗干净,放盐,加水。这下算是齐了,心里正暗自窃喜,却发觉没地方安放瓷缸,在哪烧火倒成了问题,原先只想着带材料,并没想到后续的支锅起灶。

旁边有几个男孩,光着膀子,前胸后背被晒得漆黑发亮,能照出人的影子来。他们一直站在离我们不远不近的地方,探头探脑地窥视着我们,有好几次把头伸到了瓷缸上,都被我给赶了回去。他们本来就对我们瓷缸里的吃食虎视眈眈,只是找不到由头,这回看我们犯难,就把脑袋凑过来,趾高气昂地拍着骨骼突出的胸脯说,交给我们了,小意思。说着就是一阵坏笑。他们选择了一处有豁口的田埂,用手抠土。等到指甲缝里都填满了泥渣,锅台也算完成了。
我把兑满水的瓷缸放在锅洞处,竟然恰恰好。我从收割过的稻茬上拽了一把枯草,塞在瓷缸下面,点着火柴,火“哧溜”就着了。接着几个伙伴们你一把我一把地拽来枯草,我蹲在田里,把草塞进洞中。看着火苗呼呼地往外蹿,心扑扑地跳个不停,只觉得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随着火苗一起狂舞。
不一会儿,瓷缸里的食材就冒起了热气,再加把火,“咕嘟咕嘟”地沸腾了。本来想做菜米饭的,结果因为水兑多了,做成了浓稠的菜稀饭。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得不得了,说不出的快乐,心里像抹了蜜一样。
有人从沟渠旁的豆角地上掰了两节蜀黍节的分叉,细细的正好当作筷子来用。我接过蜀黍节,从瓷缸里挑出一些来,把第一口给了凤,她张开嘴,慢慢地嚼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我问她,好吃吗?
“好吃,真好吃,你也吃吃看。”
我挑了一些放入口中,清清的,豆角粒的植物型肉质很是饱满,吃起来很劲道,有一种说不清的香喷喷的味道。或许是心理作用,我竟觉得那味道比家里大铁锅里的饭菜要好吃得多。身边的伙伴们越聚越多,所有挑着棍放鹅的娃都聚拢了来,他们一个个都眼巴巴地瞅着我手里的瓷缸,眼睛一眨不眨的,有几个还直往喉咙里咽吐沫。我只好把剩下的菜饭分给了他们,尽管我心里很不舍得。看着他们一人一口,咂吧着嘴,一个个很满足的样子,我又觉得很开心。

这可能就是母亲常说的,隔锅饭香吧!我至今还记得那瓷缸煮出的豆角饭的香味,乌紫的以及并没被煮开的米。
那个瓷缸因为火烧,外身变得黑乎乎的,我在渠里怎么洗都没洗净。这样的瓷缸我哪里敢拿回家,怕被母亲看到,我的“罪行”就会败露。为了方便下次用,我把它塞进了每天必经的一棵柏杨树下的草丛里。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二天我们并没有继续野炊,一天天下来,再次野炊的想法成了泡影。我后来再想把瓷缸拿回家时,在树下的草丛里却怎么也找不到我的瓷缸。我不知道是记错了位置,还是瓷缸自己躲起来了,反正那个小小的黄色的瓷缸是不翼而飞了。
我因此心神不宁了好一阵子。母亲每次喝水,想起来的时候就会说,怪了,家里的那个瓷缸哪里去了,会不会被你三爷家拿去,忘记还了?他们家每次借东西都这样,有去无回的。我那时心里就会咯噔一下,羞愧不已,内心仿佛有什么被打翻了。我不敢直视母亲,也没法附和,只能悄悄地退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去想一想那个瓷缸,以及我与那个瓷缸之间的故事。
那顿菜粥在母亲这里是一个秘密,那个瓷缸在我心里也是一个秘密。我没法说出这个秘密,时间越长,我越是没法去说。好在,后来,母亲自己也忘了。
其实,在母亲不再提及的日子里,在母亲早已忘了的这许多年都已匆匆过去的时光中,我却始终不能忘记。那个瓷缸以及关于那个瓷缸的一些事。    

(作者系安徽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清明》《鸭绿江》《解放军文艺》等报刊)


编辑:郭羽,贺兴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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