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南望桑梓③|胡杉专栏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2-11-30 16:04:50我现在坐在电脑前写四十年前的那些事,心情依然有些沉重,当时的日子是相当艰难的。
羞于启齿的是,我的父亲阻拦我复习功课参加高考到了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步。我可以去闲逛,可以去打牌,但绝对不可以读书。只要读书被我父亲撞上了,那必定是雷霆震怒。父亲撕过我的书,砸过我的笔,摔过我的灯……诸如此类,不堪回首。
若干年后,亲戚邻居们当面责怪我父亲,我父亲解释说:“哪想到我这样的家还能考出大学生来。”
在当时,我理解父亲,除了性格脾气上的原因之外,我不争气,这才是父亲不支持我的根本原因。写到这一段,我心里很苦,忍不住流泪。
那时我和六七只羊合住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房子里。随着父亲禁止我读书的势头愈演愈烈,我不能再在家里住下去了,因为我必须读书。于是我借住到村头一家邻居的两间草房里,那个房子里上吊死了一个中老年女性,那时那地的乡亲们还残留着鬼神迷信,一时间传得神乎其神。我住在那里能保证劳作之余可以安心读书。
我没想到,这件事激发了二云的同情心。
二云和她母亲商量,以继续复习考试为理由,以帮她复习为借口,让我每晚去她家读书,然后回那个草房睡觉。
我不能不答应,因为她说她还要继续报考中专。
但去了以后便能感觉到她已不是用心复习功课,而只是为了给我提供一个在她看来安静又安全的读书环境。
平心而论,在二云家晚自习不如在那草房里晚自习,因为那草房里只有我自己,累了可以躺一会儿,冷了可以加衣裳。
但是,二云出于同情和怜悯,坚持让我晚上在她家读书,不容我拒绝,她有让我帮她解决难题的借口。
二云这样做,在那个时候那个环境里,怎么评价呢,只能说她是为了我而豁出去了。
二云绝对知道,这样做是把自己置身于悬崖之上。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我当时和现在能给出的答案都是相同的两条:一是对我有一些感激,二是对我有深切的同情和怜悯。
从那时起,我对二云不再是互帮互助的情谊,而是她单方面帮我的情义。
一盏带玻璃罩的油灯,一张方桌。按照二云的请求,她母亲每天晚上在灯下做针线,她读课外书,我复习备考。
有时候晚上二云发现我冷了,就拿出她的一件黑平绒对襟上衣给我披上。
二云家有一个用茅草盘成的小草墩,坐在上面挺舒服,那个草墩归我坐。
从那时起,我不只是在她家复习功课时得到她的照顾,就是在我家、在村里,二云也是豁出去了。
有时候我父亲对我发脾气的声音高了,二云听到了,就以邻居的身份去我家劝我父亲。
生产队割麦子,每个劳动力两垄,二云是快手,我笨,二云争取一切机会和我挨着垄,我们两个合计四垄,她割三垄在前,我割一垄在后。
生产队在一条小河的南岸分秫秸,一捆秫秸重约80斤,那小河不宽,深约1米半,岸崖特别陡,标准的90度。不管多强壮的劳力,扛着一捆秫秸都爬不上那个小河沟,各家各户必须有两人配合,其中一个在小河北岸接秫秸。但我家只有我自己在场。二云不管不顾邻居们的眼光和私语,大大方方帮我在小河北岸接秫秸。
生产队里刨红薯、刨花生、拾棉花等等,二云都帮过我。
不久后,村里便把我和二云传得丰富多彩了。
有些事情,比如二云帮我干农活,这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铁证如山。
有些事情,确有其事,但性质被扭曲了。
比如,我第一次高考落榜后收到落榜通知,在通知书背面写了几句自称为诗的顺口溜:
去岁惊雷动神州,弥天妖氛一剑收。
宫闱洞开正期待,青衫连袂喜登楼。
黄榜高悬抬望眼,却见孙山在前头。
最是圣明下第日,月落枫桥不胜羞。
诗末署着我的名字。
有一天和二云讨论我的历史地理成绩,我拿出这个高考成绩通知单,结果忘在二云家的方桌上了。第二天串门的邻居看到了,村里就有了我给二云写诗传情的消息。
又比如,第一年参加高考填写报名表需要照片,我和二云一起去县城照相馆拍照,这件事,后来发酵演绎为我和二云去县城拍过合影。“合影”一词,在当时当地,那是可以发挥无限想象的。
再比如,我那时也到了找对象结婚的年龄,附近村的一个职业媒婆就到我家去改善生活,饭桌上举出一个比我大十来岁、比我娘小十来岁的女子,我娘拒绝了,但消息在村里传开了。那婶子大娘故意把这信息和二云分享。二云给她们解释,说我正拼命参加高考,不会在这个时候讨媳妇。二云说得无意,但婶子大娘们越传越离谱,说二云不同意我找对象,她准备嫁给我呢。
我在那个环境里其实就是信息孤岛,但也听到了许许多多关于我和二云的流言蜚语,纵使我浑身是嘴,我知道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时我很恐惧,那不是开玩笑的,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预示着我和二云的厄运。
编辑:石俊豪 全丽 熊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