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惠专栏|家风无声化春雨
作者:徐光惠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7-10 16:42:59作者简介:徐光惠,重庆市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人民日报》《工人日报》《杂文报》《新民晚报》《中国电视报》《四川政协报》《人民周刊》《散文选刊》《散文世界》《三联生活周刊》《雪莲》等报刊,多篇作品入选中考阅读试题和作文阅读训练,公费出版散文集《梦回故乡》。
一天,我在整理衣柜时看见了那件灰色的男式毛衣,那是父亲留下的遗物。
爷爷奶奶共有两儿一女,父亲是家中老小。爷爷很早得痨病离开了人世,父亲十三岁到一家家具铺当学徒,起早贪黑干活,吃不饱、穿不暖,饱尝生活的冷暖。寄人篱下的日子熬到十七岁,父亲进了公路养护段工作,与母亲结婚后生下我们兄妹五个,加上奶奶,家里共八口人,生活捉襟见肘。父亲对工作任劳任怨,总是抢着干重活、苦活,往往天不见亮就出门,铲路肩、捶石头、清理水沟,天黑才回家。
有一天,父亲很晚才回家,脸色苍白。母亲询问后才得知了详细情况,头天晚上下大雨,有一段公路塌方,导致交通中断,必须尽快抢修。父亲没吃早饭就冲出门,中午喝了一碗照得见人影的稀饭,和工友连续干了一整天,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工地。
母亲抹着泪埋怨道:“孩子爸,你这样拼命图个啥呀?”父亲说:“不管干啥工作,都要踏踏实实,尽早把公路修通,老百姓才安心哪!”第二天,父亲身体还没恢复,就又拖着病体去公路巡查。
那时候,粮食凭票供应,大米远不够一家人吃,总要加些红薯、苞谷作为主食,吃久了就觉得难以下咽,父亲总是把白米饭留给我们。小妹天真地问父亲:“爸爸,你怎么总吃红薯、苞谷?”“吃了红薯、苞谷干活才有力气,爸爸喜欢吃。”父亲笑着说。少不更事的我们竟信以为真,长大后才明白,那都是父亲的良苦用心啊。
父亲生活非常节俭,甚至很“吝啬”。我们吃饭时,总有饭粒洒在桌上,父亲就用“命令”的口吻说:“把你们面前落的饭捡起来吃了,碗里的饭也吃干净!”父亲没读过书不识字,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却背得烂熟。我想,这甚至可能是父亲唯一会背的唐诗吧。
“农民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可不能随便糟蹋了!”这样的话我们不知听了多少遍。
有一年夏天,大哥和同伴去村里偷瓜吃,被守瓜人抓住扭送回家。父亲一个劲地赔不是:“对不住啊!孩子不懂事,请你多担待。”“这瓜多少钱,我赔给你。”
待守瓜人走后,父亲铁青着脸,厉声喝道:“春娃子,过来跪下!”大哥吓得“扑通”一声跪下。
父亲“啪”一巴掌打在大哥屁股上:“你为啥去偷人家的东西?再穷也不能去偷啊!做人一定要堂堂正正!”父亲的话掷地有声。
“爸,我、我错了。”大哥连忙哭着认错。父亲眼里含着泪花,那是他动怒最凶的一次,也是我唯一一次看见父亲流泪。
父亲心地善良。我上小学时的一天,父亲从外地回家,母亲特地去街上买了一斤猪肉,炒了一碗香喷喷的回锅肉,我们在厨房眼巴巴地等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这时,门外突然来了一个叫花子,满脸脏兮兮的,头发乱蓬蓬的,衣衫褴褛,手里拿着一个破瓷碗。
大哥见了,生气地吼道:“走走走!哪来的叫花子,去别的地方要饭吧!”那个叫花子却站着不走,把瓷碗伸出来,可怜兮兮地哀求:“行行好吧!我一天没吃饭了。”大哥伸手一把将破瓷碗打翻在地。
好在碗还没摔碎。父亲从厨房跑出来,捡起地上的瓷碗洗干净,舀了一碗饭菜递给叫花子。那碗里有好几块肉,叫花子千恩万谢捧着饭菜离开。
大哥在一旁生着闷气,父亲表情严肃地说:“春娃子,以后不准这样,谁家没个难处,帮人如帮己!”大哥低下头:“爸,我记住了。”
等到我们长大成人,家里的负担减轻了一些,生活也渐渐好起来,但勤俭的习惯父亲一直保持了下来。他的一件白汗衫破了好几个窟窿,也舍不得扔掉。
父亲五十岁那年,母亲托人从外地买了两斤上海毛线,特地为父亲织了一件外套。父亲非但不领情,反而责怪母亲乱花钱,过了好多天才“原谅”母亲。记忆中,这件毛衣算是父亲衣物中最“奢侈”的一件了。
由于常年的劳累和节俭,父亲患上了胃病和头痛病。年纪越大,父亲变得越是“吝啬”,似乎把钱看得比他的命还重。他常忍痛不肯吃药,痛得厉害就在小诊所拿点药对付了事,只要人没倒下绝不去医院。他说:“我这病没大碍,不要给单位添麻烦。”有几次不得不住院,单位本可以报销大部分医药费,可他仍要求医生用便宜的药,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执意要出院,我们既心痛却又拿他没办法。
那年,父亲突发脑溢血,被送进医院抢救,最终没能救回来,年仅六十七岁,过早地走完了他的一生。父亲这辈子没给我们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但他正直坚韧、勤俭善良的品格却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让儿女受用一生,代代传承。
编辑:陈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