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晶芳专栏｜走不散的人

晚饭后，与同事信步闲逛，不觉行至发小云的专卖店前。橱窗灯火通明，一眼便望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在店内穿梭，脚步不由自主地拐了进去。同栖一城，各自营营，数月未见原是常态，然相见刹那，时光的薄纱仿佛从未存在过——彼此无一丝陌生与疏离感。

“老芳哟，年年都是青春美少女！”这是云常用的开场白。她朗声笑着，一只温热的手掌已亲昵地搭上我肩头，手臂轻巧一勾，便将我拉至穿衣镜前。镜中映出两张笑意盈盈的脸庞，眼角细纹里盛着共同的岁月流金。我们对着彼此，嘻嘻哈哈笑作一团。这个点店内无甚顾客，几人围坐闲话。云忽地眉梢一挑，开始兜售我的童年“秘辛”：“你们别看她现在文静和气，小时候呀，可是只翘尾巴的‘小公鸡’！那时我们班同学都是农村孩子，只有她爸爸是中学校长，妈妈是小学老师，她回回考试都独占鳌头。嗬，那小脑袋昂得呀，天上的云朵都要被她戳个窟窿！今天不跟这个耍，明日不和那个玩，也就跟我要好······”她绘声绘色，双手在空中比划，活脱脱重现那个“傲娇”的小人儿。众人被逗得前仰后合，我更是笑出了眼泪。幼时的自己竟那般模样？羞赧之余，隔着遥遥岁月的柔光望去，那“翘尾巴”的小身影，竟也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可爱光晕。

我与云七岁相识，迄今已逾四十年。同窗共读时，两家相距也不过五百米。每逢周末，我必穿过校门口那条蜿蜒如肠的田间小径，奔向她的家门。她家有个小我们四岁的弟弟，初见时，那调皮鬼视我为“入侵者”，一见我身影，便得意地放狗追来。土狗狂吠着扑近，吓得我魂飞魄散，呜哇乱叫。后来，不知用多少偷偷攒下的糖果点心，终与那看门狗结下邦交。弟弟失了“爪牙”，只能悻悻地朝我吐舌头、翻白眼，那点小小的“敌意”，如今回望倒成了童年趣味的注脚。

那时的天地何等广阔。校园内外，皆是取之不尽的天然乐园。平坦的操场上，印着我们追逐嬉闹的足印；窄窄的田埂边，野草野花无数次拂过我们奔跑的双脚；空旷的原野，慷慨地收纳了我们银铃般滚落的欢笑······流年似水，多少人事模糊了轮廓，多少地方淡褪了色彩，唯有岁月深处那抹原野上的风，依旧带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裹挟着少年无邪的欢愉，温柔地漫过心堤，撩起绵长的清喜。

文昌阁旁的小路，也曾珍藏过我们的“辉煌”。一张珍贵的黑白照片定格了那一刻：两个小女孩并肩立于田野边，昂首挺胸，意气风发。彼时，我俩皆“荣升”少先队中队长。为了这庄严的留影，特意将象征“尊贵身份”的两道红杠臂章端正别好。而我，唯恐臂章被身旁的云遮挡，竟使劲将胳膊向外拧转。结果，“两道杠”固然清晰可见，却敌不过我那扭曲姿势的“万丈光芒”——它成功抢镜了！无论谁瞥见这照片，目光定会被我那奇异的胳膊率先攫住，继而忍俊不禁。如今照片已找不到了，可那份憨态与执着，却如烙印般深镌在我与云的记忆之墙。每每提及，云总不忘揶揄：“你呀，真是个活宝！生怕全天下不知你是中队长！”

时间的枝桠无声摇曳，筛下斑驳光影。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早已一去不返，那份不掺一丝杂质的澄澈情意，也已被岁月之风细细烘焙，化作最醇厚的底蕴，沉淀于生命的河床。无论风起何方，只需一念触及，便有融融暖意，自心底悄然弥漫。

成年后，我与云的人生轨迹宛若两道平行线。她从“云裳”起步，一间间专卖店开起来，成了小城颇有名气的“王总”；我固守三尺讲台，甘于平凡教师的日常。她交游广阔，应酬四方；我家校往返，两点一线。若非大事，鲜少相聚，连朋友圈也互不点赞。她发她的服装广告，我发我的随性小文，各自鲜活，各自静好。然，只要电话接通，或偶尔相逢，那熟稔的语调一起，心底便瞬间漾开一片温柔，笑意如涟漪，自然而然爬上眉梢眼角。

人生行至幽深处，故交零落是寻常。唯有发小，是时光洪流冲不散的磐石。此间情长，非关浓烈，无需张扬。似陈年老酒，散了辛辣，淡若清风，历久弥香。

编辑：王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