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桂英专栏 | 讲台上的笔筒
作者:何桂英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5-12-01 15:34:31
高老师的讲台上总摆着个粗糙的陶土笔筒,不是商店里买的规整样式,是他自己捏的。筒身歪歪扭扭,一侧还留着拇指按压的指印,像块没长圆的土豆。上学时我们总在底下偷偷笑话,说这笔筒连支钢笔都放不直。
第一次注意到这笔筒的特别,是在高一的一节选修课上。那天讲《论语》,讲到“君子不器”,高老师把那只粗陶笔筒往黑板前一放,粉笔灰簌簌落在筒口的边沿上。“你们看这笔筒。”他用指节敲了敲筒壁,声音闷闷的,“要是按‘器’的标准,它装笔不如铁盒规整,插花不如瓷瓶雅致,甚至当笔筒,都要担心手指被边角磕疼。可我为啥天天用?”
后排的冉明秋嚷嚷道:“高老师,您这是手艺不行吧?”全班哄堂大笑,高老师却没生气,反而弯腰从讲台下拎出个铁皮饼干盒。盒子里铺着软纸,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件“废品”——歪扭的陶碗,不对称的泥塑小动物,还有个像模像样但罐底裂了一道缝的小陶罐。
“这些都是你们的师兄师姐们做的。”高老师的手指抚过那个裂了缝的陶罐,“三年前有个学生,叫庹德松,数学考试总在及格线徘徊,却天天躲在美术室捏泥巴。他爸妈非常着急,说这是不务正业,要把他的陶土都扔了。”
那天的语文课,高老师没急着讲《论语》,而是给我们讲了庹德松的故事。说他捏的陶罐,罐面总是不均匀,形状也谈不上标准,可每次捏完,他都会蹲在窑边守着,像等自家的庄稼成熟。有次学校办艺术节,高老师力排众议,把庹德松的一组“四季罐”摆进了展厅。那组罐子,春罐歪着口,夏罐鼓着腹,秋罐裂了纹,冬罐掉了底,却被一位来参观的陶艺家看中,说里面有“生长的劲儿”。
“‘器’是什么?”高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着,粉笔尖顿了顿,“是规格,是用途,是别人给你定的条条框框。说这个孩子适合学理科,那个孩子适合学文科,就像说这个罐子只能装米,那个盘子只能装菜。可君子不是器物。”
听了高老师的讲述,我顿时想起了班里的陈微笑。她记不住数学公式,却能把每次运动会的服务事项排得有条不紊,连谁负责递水、谁负责捡垃圾都安排到位;不善言语的李响,作文总写得干巴巴,却能听着音乐就画出黑板报,色彩搭得比美术老师还老道。我们总被教导要“全面发展”,可所谓的全面,好像就是各科分数都要达到同一个标准线,就像要求所有的罐子都得一样高、一样圆。
临下课前,高老师把那只粗陶笔筒递给第二排的同学,让我们传看。指尖触到筒身的凹凸纹理,我突然明白,这歪扭的笔筒里,装的不只是粉笔和钢笔,还有高老师想告诉我们的道理。它不按“器”的标准生长,却以自己的形状,盛着一份不被定义的自在。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偶然在一本艺术杂志上看到庹德松的名字。他的作品依然带着当年的“不规整”,一只陶制的小燕子,翅膀歪向一边,却透着一股子要飞起来的劲儿。杂志的专访里,他说:“我永远记得高中语文老师讲的‘君子不器’,人不是用来装东西的罐子,是能长出自己形状的树木。”
现在想来,高老师的那节以粗陶笔筒为话题的课,是他给我们上过的最生动的一课。君子从来不是规整的器物,而是永远在生长的、独一无二的自己。

编辑:曾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