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我的雨巷（二）|邓劲辉专栏

今夜有雨，我又踯躅在这条悠长寂寥的雨巷。听雨滴敲打屋瓦，秋风推开窗棂，落叶儿轻叩门环，两旁的屋舍似入定的老僧，在雨里静静地看着过往。

古巷约摸3里长，起自半山腰那株“一树遮三县”的黄葛树，止于长江之滨，依山而起，随势造型。这里是巴盐古道的起点，西汉时川盐销楚、商贾云集的重镇。游走在云梯街上，你会发觉时间停滞不前。一切都是慵懒的，早上八九点钟才有店铺慢慢开门营业，傍晚太阳还高挂着，人们已经关门闭户，街上再无半个人影。

细雨纷飞中走进这窄窄的小巷，可曾有人会想到那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还有她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

我从江边起身，我与炊烟同行。遥想着那个雨天，背盐汉子重负之下几乎与地面平行的古铜身板，还有甩着大辫子的那个姑娘的凝眸回望。一想起盐帮雨大风狂的起早，山高路陡的艰苦，我似乎又听到了那耳边回荡的吟唱：

“女：天阴阴，地湿湿，哥哥行走不当时。要走就要早些走啊，雨落大了你就停。

男：光光头，酥酥手，妹妹不准哥哥走。哥哥背盐去湖北啊，心思还在你这头。”

今夜，一街细雨，我又走进这古朴的小巷。瓦当整齐，灯晕昏黄。路口一个熟悉的身影还在把谁张望，举起的马灯风吹不灭，雨淋不湿。

据当地老者传说，从这里背盐到湖北往返一次需要一个多月。从出发的那天起，多少女子开始她们绵长的守望。有的盐帮汉子会倒在路旁，再也回不到等他的亲人身旁，只是每年的清明，帮中兄弟于坟前燃香一束，告慰逝去的兄弟。凄美的故事中，守望到死的女子滴落青石的泪珠，在小巷深处飘荡的微风吹拂下，成了印刻在竹上的点点斑痕。巴盐汉子渗入黄土的汗水，在山巅自在舒卷的白云掩映下，成了镌刻在姑娘心中不灭的记忆。

我觉得我就是那个守候外子归来的惆怅思妇。

风雨中，我看到勒进他肩背的绳索，还有那压弯他脊梁的包裹。风雨中，我送他踏上漫漫贩盐路，默念他走完长长的孤独的坡。我懂得走山的汉子思家的凄苦，我懂得背盐的男人心里的痛楚。

“千万里路，我一步步走过，千万级台阶，我一级级迈过。千万年背盐的历史，我一天天看过啊，千万双期盼的眼眸，引得我不敢回头。不敢回头，怕被牵住我执烛的手；不敢回头，怕你的眼泪咸湿了我的口；不敢回头，怕一回头我就不想走；不敢回头，我怎能忘了我如山的情窦！”

而今，在雨巷，我分明又听到那纯朴的乡音，听到山风送来的粗犷的歌声。那个倚在门边伸长脖子望向小巷深处的女子的身影，被灯光拉得老长老长，一直伸向迷雾的远方，等待远行的游子，翩然归航……

我又听到了那穿越历史而来的歌谣“颤悠悠一根扁担，漫长长一条陡坡。乌油油麻花辫子，拴住了背盐的哥哥”。

我知道，我的雨巷和这段历史紧密相连，和这段爱情，永不分开。

我愿意是那个守候外子归来的闺中思妇，守候在我的雨巷。

编辑：许幼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