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老寨笔记⑫矮人·唾沫·捞鱼|黎世泽专栏

矮人

小狗湾篾匠王长生，手艺精，生意火，常年在外编篾活。其喜嗑嗑嗦嗦，“言子”很多，尤爱挑人短处，消遣取乐。

正值稻花飘香，稻谷收割在即，王篾匠去万泉寨编晒席。这户女主人名叫兰淑英，是个矮人。王篾匠一边哧哧剖篾，一边呵呵说笑：“这寨门、有奇人，兰淑英、葫芦身，做棺材、木头省，挖坟坑、还不深，袖珍人、真好甚……”围观众人哈哈大笑，王篾匠亦乐得前俯后仰。女户主脸红筋涨，怒目而视。怒视一刻，继而喜悦，看破不说破。

矮人兰淑英，真有“节省”之好名。某年，其突发疾病，昏迷不醒，卧床不起。家人请来木匠，为其打制棺材，准备后事。木匠说：男棺六尺六，女棺五尺六，兰淑英身体矮小，做四尺六可也。那时生活紧张，经济困难，能省则省。兰淑英身矮，真的节省大量宝贵的“资源”。王篾匠的精准预判，人们纷纷翘指称叹。然而数日后，兰淑英悠悠醒来，并未死去，棺材搁置屋角，待百年后再用。

又某年，王篾匠生患大病，卧床数日，双脚一蹬，撒手作古。人们吹吹打打，哀哀嚎嚎，忙忙碌碌，为其送行西归。木匠挥斧拉锯，打制棺材，说：男棺六尺六，女棺五尺六，王篾匠身体矮小，做四尺六可也。

兰淑英在忙碌的人群里，亦为王篾匠忙前忙后，瞥眼看见王篾匠平躺木板，棺材置于一旁，小巧玲珑，愣怔片刻，心里说：王篾匠亦是矮人也。

唾沫

在老寨子，唾沫，是平衡信用的一种砝码。

我们小时，喜捡烟盒。捡到的多是“春耕”“经济”之类便宜香烟的烟盒，偶尔也能捡到“大前门”这般贵重香烟的烟盒，因其图案精美，便如获至宝。我们将捡来的烟盒折成长条，玩扇烟盒的游戏。约定的游戏规则是，先将折好的烟盒置于地上，再石头剪刀布比划，胜者用手掌扇动烟盒，烟盒翻开获胜，便可将其取走，然后下一人依次再扇。一小孩手“背”，屡屡败北，眼睁睁地看着精美的“大前门”张张被取，心如刀割，欲哭无泪，便从他人手中抓撅而过，连连喊叫：“不玩了，还给我！”众小孩不服，大呼：“要舔回唾沫，方可！”便咬牙切齿，“呸呸呸”，朝地上连吐几口唾沫，颤颤地指着大嚷：“舔呀！”那小孩愣怔片刻，乖乖交还烟盒。

在沟的下方，两家人正在争吵，吵得汹涌澎湃。原来，两家先前约好交换各自土地耕种，甲家勤劳，精耕细作，点播小麦，收成颇丰；乙家懒惰，粗放管理，收入甚微。乙家看见自家以前的土地如此肥沃，眼红心跳，便欲索回。甲家说：“说好的，交换了！”乙家说：“那块地，我的嘛！”两家吵得难解难分，互不相让，眼看就要爆发“战争”，众人前去调解，东劝西劝，左说右说，均不见效。一人猛然大喊：“要舔回唾沫，方可！”便龇牙咧嘴，“呸呸呸”，朝地上连吐几口唾沫后指着大叫：“舔呀！”众人亦指着地上唾沫，齐嚷：“舔呀！”乙家一下愣怔，脸成青灰，无话可说。

噫！信用缺失，就像唾沫一样令人恶心。

捞鱼

在深湾处有一堰塘，初夏来临，抽取塘里的水灌溉附近水田的秧苗。水浅至大腿，正好捉鱼。塘为集体所有，塘里的鱼各捉各得。于是，众人纷纷下塘，均使出看家本领，各自猎取。

塘里的人密密麻麻，喧喧闹闹，聚集了村里捉鱼高手，有外号“周鲤鱼”“李鲫鱼”“王泥鳅”“张黄鳝”的，摆开架势，信心满满，志在必得多多鱼儿。岸上的人挤挤挨挨，喊喊叫叫，观看热闹，议论纷纷：“我说周鲤鱼捉得多”“我看李鲫鱼捉得多”“我瞧张黄鳝捉得多”……

议论间，刘跛脚也下塘来。刘跛脚的腿脚不便，之前鲜少下水捉鱼，大家知其不会捉鱼，便嘲笑：“捉没长眼的鱼吧！”“捉不会跑的鱼吗？”……周鲤鱼李鲫鱼们亦投去蔑视的目光。

刘跛脚不开腔不出气，斜腿倾身，立稳阵脚，紧握虾筢，步步为营，一手一手地捞，一处一处地捞，不断捞起一条，两条，三条……有时一手还捞起几条，鱼儿白花花乱跳，人群发出“咦”的惊叹。有时一手还捞起个大鱼，吧哒吧哒地翻蹦，人群发出“啊”的感叹……最后，大家默默合计，竟是刘跛脚捞得最多，还捞起个头最大的鱼。众人一时无言，喧嚣的堰塘突然安静。

面对未知，怎可轻易下结论。

编辑：熊冬梅,石俊豪,全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