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栽田往事|丁智良专栏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2-05-19 10:28:20一个个日子仿佛树叶般,被季风自岁月的枝头吹落,迅即湮灭于时光洪流中。仿佛才过春节,转眼已是五月,又到了栽田(我们这里习惯称插秧为栽田)时节。江南水乡的田野间处处闪动着水光绿意、晃动着乡亲们忙碌的身影,一派繁忙景象。触景生情,儿时扯秧栽田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
宋朝诗人杨万里曾有诗云:“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但确切地说,我们长江以南地区五月上旬才是栽田旺季。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为了替父母亲分担生活重担,我和哥哥都早早地学会了扯秧、栽田和割谷,几经锻炼,小小年纪就成了干农活的一把好手。记得那也是五月初的一天,天刚粉亮,晨光熹微,母亲急匆匆炒了点剩饭给我们吃后,就准备去田边,我和哥哥提出跟她一起去。母亲稍稍踌躇了一下,觉得让我们哥俩早点学会干农活也好,便同意了。于是我们就兴高采烈地跟着母亲下了田,开始我们干农活的“首秀”。
原本以为扯秧栽田非常简单,凭我们哥俩的小聪明,还不是手到擒来、一学就会?哪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我们哥俩上手就是一顿“野蛮操作”,结果闹出了好些笑话。
栽田之前,先要到秧田里扯秧。母亲也不先告诉我们怎么做,而是要我和哥哥先站在田塍上观摩他们如何扯秧。他们先是用右手扯一把秧苗,交给左手握住,如此反复,待到左手快握不住了,就用双手抓住秧把,在水中上下反复运动,待洗净秧苗根部的泥巴后,再用一根稻草拦腰一束,往身后空处或田塍上一丢,一个整齐、利索的“秧婆”(我们这里习惯称系好的秧把为“秧婆”)就俏生生立在那里了。
看了一阵,自觉掌握了门道,我和哥哥就下到秧田里“照葫芦画瓢”,前面几步倒是容易,但是最后一步却难倒了我们哥俩。洗净秧苗后,我们用稻草系秧把时,总是系不紧,往往用双手按住秧把(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像捆强盗一样”)系好后,往田塍上一丢,就“啪”的一声散开了,撒得到处都是,有的乡邻见了就笑起来。尽管我们知道这是善意的笑,并无讥讽之意,但也感觉十分尴尬、沮丧不已。
母亲忍住笑对我们说:“你们以为做什么事都那么容易啊!看花容易绣花难,干什么事都有诀窍,要看仔细点儿。”然后耐心地手把手教我和哥哥如何系秧。其实就是用左手反手握在秧把上部,左手食指扣住系秧苗的稻草尾部,然后用右手牵着稻草在秧把上绕两圈,并将左手食、中二指绕在里面,再将稻草穿过食、中二指顶起的空隙,最后用右手拉着稻草头,顺势一带就束紧了。整个动作说起来复杂,熟练后其实眨眼功夫就能完成。先前我和哥哥站在田塍上观摩时,因为隔得远了点儿,加上母亲他们系秧把的动作比较快,尤其是左手动作很隐蔽,所以未看清楚。其实生活、工作中常常出现这种情况,如果不谦虚谨慎、耐心细致,往往就只能学到表面功夫,很难掌握事物的实质和技能的精髓。小孩子的可塑性是最强的,弄清系秧把的具体动作后,我和哥哥只练习了几遍,很快就掌握了动作要领,系秧把的动作越来越娴熟,系的秧把倒也像模像样,惟“身材”瘦削,不及大人系的秧把一半粗,在一大堆“秧婆”中显得“亭亭玉立”,倒也别有风姿。
待到秧把扯得差不多了,自有男劳力挑到耙好待栽的水田边,“嗖、嗖、嗖”一个个抛在田里,或偃或仰,仿佛一片茫茫水域中长出了一丛丛青草。母亲带着我们哥俩与五六个堂客媳妇在水田里一字排开,左右各间隔一米左右,一声令下就开始栽插起来。我和哥哥分列母亲左右,母亲教我们跟着她们的动作来栽,并告诉我们每蔸秧苗间约隔一个拳头,不能过宽,也不宜太窄。间距太窄则密不透风,影响秧苗生长;太宽则浪费田地,影响粮食产量。我和哥哥学着她们的样子,先解开“秧婆”,然后用左手分出一把秧苗在身前握住,右手每次从左手中分出四五根,插在田中耙得稀烂的泥里。我栽了六蔸宽,哥哥栽八蔸宽,至于母亲她们,每人都栽十到十二蔸左右宽。
那些堂客媳妇们栽起田来手脚飞快,只听见一片“唰唰唰”的水声。她们一边手脚不停地埋头栽田,一边还嘴巴不空聊着家长里短,我和哥哥很快便被她们远远甩在前面(栽田是一步步往后退的)。母亲和我们左右两边的堂客开始还给我和哥哥各留着窄窄一带空田,后来索性把我们包围起来,只留下一细条空白给我们填。待到我俩好不容易填满空“突围”出来,母亲她们早就一路栽到田对岸,又转身并排栽过来好远了。我和哥哥便想取巧,挤着母亲各栽了几蔸拼命追赶,奈何技艺生疏,不一会又被包了“饺子”。等我们哥俩再次“填空”出来,一丘将近两亩的水田已然被母亲她们栽完了。
站在田塍上,看着满田绿意盎然的秧苗随风轻舞,虽然我和哥哥的“贡献”极小,心头却也充盈了几许初战告捷的骄傲感。这时忽听玉芳姐惊叫一声:“那些秧苗怎么都浮起来了?”母亲首先反应过来,仔细一看,正是我们哥俩“填空”的那些区域,秧苗被风一吹,全都“浮尸”水面,在一大片迎风轻摇的秧苗中分外显眼。
母亲感到纳闷,明明告诉了我们要学着她们的动作栽插的呀!于是就问我们到底是怎么栽插秧苗的。待到听我们解释说是右手捏着秧苗握成拳头栽下去的,不由哭笑不得道:“哈巴崽吔,捏着拳头栽,那么大的坑秧苗肯定立不住呀,要用右手拇指、中指、食指捏着秧苗栽下去,等秧苗插入泥巴里后再用食指和中指摁着秧苗的根茎插深一点。手指比拳头细小多了,一拔出来指洞周围的泥巴就会弥合拢来、把秧苗扶住。注意莫插太深哒,也莫插太浅哒,深了长得慢些,浅了容易浮起来。留半截秧身在外面就行了。”又闹出个“乌龙事件”,我和哥哥都感到很不好意思。母亲看出了我们的窘迫,笑着宽慰道:“可能是我们栽田的动作太快了,你们冇看清楚,也怪不得你们。”
给我们讲解示范过后,母亲她们又下田将浮起来秧苗一一补蔸。这一折腾,一上午辰光便溜走了。中午回家匆忙扒了一碗饭,顾不上休息,母亲又带着我们哥俩和几个同伴转战另一丘更大的水田。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经过母亲言传身教和自己身体力行,我和哥哥终于掌握了扯秧栽田的窍门,动作慢慢熟练起来,速度也大幅提升,虽然仍是玩尾巴,但已经栽得像模像样了。只不过我个子太小、田里淤泥较深,有一次我转身抓“秧婆”时,腿没拔出来,不小心“卟”的一声一屁股坐在水田里,溅起一片泥水和笑声,弄得满身泥巴淋漓。幸好五月初的水温已较温暖、了无寒意,才未挨冻。其时那丘田已快栽完,我便坚持到结束才回家换衣服。
初次学习扯秧栽田,神经一直紧绷着,似乎感受不到劳累,直到一天结束放松下来,才感到腰酸背痛腿软,累得不行了。吃完晚饭随便洗漱了一下,我就一头栽倒在床上,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小孩子恢复能力强,第二天清早,我又生龙活虎地从床上一跃而起,胡乱洗了把脸、吃了点东西,就和哥哥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着母亲奔赴新的“战场”。几经磨练,我们哥俩进步飞快,尤其是哥哥,栽田的速度已不输成年人。再后来,我和哥哥就成了家里的主劳力,为父母省了许多心力。一段时间内,我们哥俩成了许多乡亲教育孩子的劳动榜样,我俩也颇为自豪,很是臭屁了一阵。
我最后一次栽田是1991年,正读高二,此后我家迁居数十公里外的村子,家里的田地收归集体,重新分配给了别的人家。转眼三十一年过去,我已届知天命之年。虽然儿时学扯秧栽田的场景已隐匿在岁月深处,但每一思及,犹历历在目。这段经历,成为我生命中一笔弥足珍贵的财富,给我的人生打上了勤恳、踏实的底色,同时也给我的灵魂烙上了深深的印记,让我始终牢记自己是农民和土地的儿子,不忘勤劳俭朴、谨严踏实本色。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南省作家协会、文艺评论家协会、书法家协会会员)
编辑:郭羽 贺兴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