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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文学|我愿意是它相拥而泣的亲人|王优专栏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2-05-25 11:49:45

作者简介:王优,四川省蓬安中学教师。作品见于《散文选刊》《思维与智慧》《莫愁》《红豆》《岁月》《金沙江文艺》《中国散文家》《中国青年作家报》等多家报刊。


夜半,梦中醒来。自榻边取几杯水饮下;它亦醒来,轻轻一跳,去食盆取几颗干粮慢慢嚼。我躺下,它跳上来,轻轻踩,两爪子交替着,做一个睡前的放松按摩。之后复到身侧,卧于被褥之上,安安静静。我们相拥而眠。夜悄无声息,我悄无声息,它悄无声息。

有时候,我倒一杯水,刚举至唇边。它的头伸过来,嘴贴上来,小脑袋磨来磨去,触须在脸上扫来扫去,搅得空气都痒痒的。杯里的水痒得不行了,咯吱咯吱,溅出几粒,仿佛憋不住的笑溅落于被子上……

一点儿都不会恼。伸手摸摸头,盈盈一握。任那一团柔软在掌中摩挲,融化,扩散,浸润……它用头蹭手,蹭腿,甚至蹭我的额头、脸颊。时常,它踩着猫步,漫不经心,横卧在我的枕头上,或者蹲在我头上。它仰着头,任我的手指在它脸上下巴上抓挠,眯缝着眼,一副陶醉沉溺的样子。它享受着我的爱抚,理所当然,一点都不觉得羞赧。所有的肢体语言都在诉说,此刻,它与我,两情相悦,亲密无间。一下子想起耳鬓厮磨,久别重逢之类的词,心于是柔软起来。

饭后,我躺沙发上,它躺我肚腹上,头埋在爪子下,尾蜷过来,蜷成围脖,或者蒲团。有时歪着脑瓜子,耷拉一个前爪子,舒舒服服,酣酣恬恬,做它的春秋大梦。手一下一下抚过这一团微微起伏的皮毛,柔滑而温暖,胜过一切暖手炉。有时,它的小爪子伸到脸上来,轻轻拍一拍,头往胸前拱,两个爪子扒拉着,嘴已挨着嘴了,婴孩样贴上来。再埋在胸前,换个姿势,不管不顾,复又入梦。这一刻,恍然觉得,它原不过是个安静的孩子,沉默的爱人。我与它,在寒凉的尘世,相依相偎,似相拥而眠的人,抱紧了另一半,藉身体取暖,演绎一段不说话的爱情。

抱着它,举目看过去。厨房里,他熬糖色,剁肉末,蒸蛋羹,跟着抖音学厨艺。“花样多些,你总要多吃一点。”

唉!这个先前抱个手机下棋至夜半的人哪!这些时日,买菜,做饭,出入医院,每天陀螺一样,转啊转,怕是好久没有安安静静地下过一回棋了吧。

平日里,各忙各的,很多时候,似乎都忽略了彼此的存在。有摩擦,有龃龉,有怨憎,冷淡以致漠然。风雨来袭,那双并不伟岸的臂膀,却一下子伸过来,试图挡住风,挡住雨,挡住一切,毫不犹豫,义无反顾。

当味蕾罢工,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一半的诱惑。爱一个人,首先爱ta的胃。肉身坍塌,灵魂也将摇摇欲坠。没有说出的部分,掺进饭里,熬在汤里,一点一滴,流进胃里,融入血脉,滋养筋骨,成为对抗时间的力量和源泉。

有人说,婚姻不是天堂,即是地狱。其实,婚姻并非天堂,也非地狱。爱情可以短暂美丽如电光,婚姻却必须切实平淡,一语一言,一蔬一饭,年复一年,细⽔长流。

想起留言簿上的句子:祝福你,还有那个与你共命运的人。不由得怔了许久。

想起仪式,想起誓词。无论疾病还是健康,贫穷还是富有,或其他任何理由,对共命运的人,永远不离不弃,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的尽头。你愿意吗?

你,愿意吗?

有多少人,在仪式结束之后,在漫长而平淡的日子里,在烟熏火燎,琐碎的柴米油盐中,在猝不及防的意外面前,可以直视对方的眼睛,平静而坚定地说:我愿意。甚至,当冷颜相向,刀枪剑戟以对时,能够想起那一幕的,如此浪漫,如此温暖,如此美好的一幕的,还有几人?有多少人,这一生,没有把最糟糕的脾气留给最亲近的人?

至远至近东西,至亲至疏夫妻。

失去耐性,失去关照,失去呵护,失去温情,钢筋水泥建构的盒子,必将成为冷冰冰的原始森林。

收回目光,继续撸猫。

我与它,既有乍见之欢,也有久处不厌。兔子说,生活中总有那些让人感动的陪伴,你在,就是意义。

正拿了一盒奶喝,它的脑袋伸过来,碰碰盒子,喵呜喵呜。递过去,将管口送到它嘴边。它愣一下,嗅一嗅,撇开头去。将奶倒入掌心,它的小鼻子翕了翕,埋头舔食,如婴孩埋在母亲的胸前,软软的小舌头,卷来卷去,传递出无限的信任与温柔。猫的舌头上有倒钩小刺呢,小毛豆说。是吗?完全没感觉,也许是皮糙肉厚吧。

吃开心果,吃炒花生。它把嘴伸过来,在。我手边,呼噜呼噜。剥一瓣放垫子上,它嗅了又嗅,嗯,是喜欢的味道,呼噜呼噜。偏着头,翕了嘴,尖着牙齿啃。咕嘟!半颗花生猫口逃生,跳到地板上,心有余悸,连滚带爬。猫腿一纵,爪子一扑,哈哈!逮住这逃犯了!

多数时间,它懒懒卧着,睡眼惺忪。任你唤也好摸也罢,它不恼不怒,睡它永远睡不醒的觉。眼睛睡着,耳朵醒着。卧房的门一开,呼一下子蹿进去。床底,柜里,到处看,到处嗅。永远保持对陌生世界的好奇,又如履薄冰,哽哽咽咽,吞吞吐吐,将疑将信。

如果不注意,将门关上了。一会儿就听到爪子在门上扑扑响,喵呜喵呜,不知是求救还是抗议。

不想它去厨房,总是偷偷溜进去。被关在阳台外,心情很郁闷。有时会蜷在角落里,对谁也不理不睬,仿佛对深爱的世界渐渐失去信任。

对声音的敏感,超乎想象。本来安安静静卧在胸前,忽一下冲到卧室门边,喵呜一声,卧房的门就开了,小毛豆拥了睡衣迷迷糊糊走出来。它在她的脚边绕来绕去,欢喜得不得了,仿佛久别重逢。“起开!”它见她并无搭理嬉游的兴致,喵喵问好之后,讪讪一边去。转一圈,“切咵切咵”,在猫抓板上磨磨爪子,练练功。复伏于软椅上,双目微闭,神态安详,嘛事不闻不问。

大部分时间,它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和自己耍,和晃动的影子耍。身为一只猫,名副其实,如假包换的猫,这一生没抓过耗子,不,是没见过耗子。蟑螂倒是见过,见了蟑螂也不抓。不知道基因里与生俱来的勇猛矫健是否还在。有时,客厅的玻璃门拉开了,它哧溜去了阳台。没有封闭的阳台,随便一处缝隙都是一道深渊,深渊里伸出触须,似要吸纳一切。它凝望,嗅触,试探,省视着陌生的那边,思量着跃过眼前的深涧。

“咪咪!过来!”小毛豆拍一下桌子或者沙发。喵呜!它缩回来,望向她,有些不解,有些委屈。失去了探索的自由,眼里的星光黯淡下去,无奈而迷茫。

好在很快就缓过来了,它回到自己的世界,在小小的天地里,孤独而快乐。从不摇尾乞怜,对谁都既亲近又疏离,没有谁可以成为它从一而终的主子。它是自己的主,自己的王。

不黏人,也不怕人。自来熟。他第一次见:“啊!猫猫!”他唤它,它喵呜回应,一点都不认生,踱过去,蹭腿蹭脸,似乎旧识。没有戒心,亦没有分别心。它靠近我,凝望我,两团璀璨的光,富丽,纯粹,深不可测,纤尘不染。不敢对视,尘世的浑浊与星空的洁净羞于对接。它以这样的目光看我,看她,他们,还有深不可测的世界。更深处,它看见了什么?

此刻。他拖地。她铲屎。它发呆。我翻手机,睃几眼大同小异的人间悲欢。

张二棍老师写:

我害怕,风随意触动某个音符

都会惊起一只灰兔的耳朵

我甚至害怕,当它无助地回过头来

却发现,我也有一双

红红的,值得怜悯的眼睛

是啊。假如它脱口喊出我的小名

我愿意,是它在荒凉中出没的

相拥而泣的亲人

眼眶忽地热了,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从窗子望出去,高楼耸立,楼与楼的窄缝之间,没有云朵。铅色的灰一层层铺排开去,无边无垠,绵延不绝。但是,我相信,更远处,天空之上,一定有云朵,飘飘浮浮,丝丝缕缕,如花如絮,如梦如幻。光透过云层,红橙黄绿青蓝紫,丰富而斑斓,广袤而浩荡。

“我愿意,是它在荒凉中出没的,相拥而泣的亲人。”看着它,还有她,他,我在心里,反复念叨。

是的,我愿意。只是,它,愿意吗?


编辑:陈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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