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观察|气韵生动与宏大叙事的诗意表达|梅万林专栏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汉·乐府《江南》）

自古及今，在历代文人笔下，江南始终是一个寄托人们内心情感的特殊存在。即使寻常巷陌、几蓑烟雨、几缕微风、一弯新月，甚至一处寺庙、一所楼台、夜半钟声等等，无不令人心生波澜，从而纵横驰骋留下千古名篇。

已经93岁高龄的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孟学箴老先生，本是北京人，但从小却随父亲在重庆长大，大学毕业后在地处三峡库区腹心的万州，一直从事中学教育工作。20世纪60年代，教书育人之际，孟老先生开始了摄影艺术的执着追求之路。由于深受中国古诗词、中国画等传统文化影响，其作品往往以立意高远、思想深邃、艺术精妙而著称，作品成就斐然，先后在全国各地摄影刊物上发表，多次参加各类大型展览，结集或选编出版了多种画册。然而，孟老先生却是一名毕其一生始终对江南情有独钟的摄影家。在他看来，江南文化是最具代表性的中华文化符号之一。为了拍摄江南，数十年来，孟老先生先后数十次东出夔门孤身前往，在他的镜头里，江南的一草一木早已深入他的灵魂和骨髓，成为他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团结出版社出版的摄影画册《忆江南》正是孟老先生几十年江南行成就的集大成者。

孟老先生与我素未谋面，对于摄影艺术，我连一知半解也算不上，根本没有资格评头品足。然而，当我以一个爱好者的身份捧读《忆江南》这本厚重的画册时，心里却充满了敬畏，充满了虔诚，充满了感动。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从头到尾总共翻阅了十数遍，每一遍都有更深的感受，每一遍都令我在摄影艺术的熏陶中涌起激越的冲动。有时候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久远的过去，有时候又会十分真切地遥想缥缈的未来。书中精心选取的108幅作品，至少为读者打开了108面观察江南的角度。我们完全可以说，《忆江南》是孟老先生历经数十年风霜而奉献给读者的呕心沥血之作。

邀得红颜闹春风 孟学箴/摄

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这是佛家的参禅三境界。后人也常常以此作为美学特征来评价艺术。在捧读《忆江南》画册时，我首先被一幅叫《邀得红颜闹春风》的图片所震撼。乍眼一看，镜头描写的无外乎春暖花开的景象罢了。可是当我定睛细看，那铺展在画面上的万千柳丝，那朵朵昂扬向上的初放的玉兰，还有那远山近水，那被阳光洗浴得澄澈的晴空，无处不给人以力量，以新生，以向往。时间和空间的鲜活，流畅的气韵，既可以千折百回，更可以撩动周天春色。画面上并无人物出现，似乎是“无我之境”，然而所有的气韵传递的却是无处无我，无处不是“有我之境”。生动的、涌动的、令人沉醉的春天的气韵就这样表达在读者的眼前。掩卷闭目，仿佛醍醐灌顶，原来这就是扑面而来的春天啊。正如作者在旁白中所说：“那种快乐捂也捂不住了。”这便是《忆江南》首要呈现给读者的气韵生动之处。

一树春柳映桃红 孟学箴/摄

《忆江南》呈现的第二个显著特点，便是宏大叙事。中国的传统文化历来讲究文以载道。古人云，言之无文，行而不远。一个艺术家要创作质量上乘的作品，必须不断地“发现世界不被注意的部分”，接地气、有温度、有筋骨必是谋篇布局的最重要的一环。王国维说，词以境界为至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在《忆江南》画册中，我们虽然看不到宏大的时代主题和社会场景最直接的画面，然而，如果你据此以为作者只是一味沉醉在江南的美景之中那就大错特错了。只要我们略加领悟，愿意去探究作品背后的意义，我们会深切地感受到，作者所追求的并不是一个个简单的镜头表达，几乎每一幅作品都可以让我们体会到作者内心与时代潮流共奔涌的宏大叙事的独特视角，几乎每一幅作品都是精心构图而来，从不刻意追求镜头的质感和漂亮。且看《一树春柳映桃红》吧，画面构图由两部分组成，上面是占了画面四分之三的修长婀娜的数束柳条尽情摆动，下面则是开得正艳的数丛桃花红艳欲滴，上下部分俯仰相接，浑然一体。看到这幅图片时，我的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诗人孟郊《登科后》诗中“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快意恣肆的景象，昔日的苦难与冤屈已经一扫而光，那种奋斗终于梦圆的畅快，那种骀荡的欢欣，那种掩饰不住的惬意和心花怒放，全都一览无余地倾泻在脸上。此刻，载歌载舞地奔跑，且喜且狂，你完全可以再往深一步思考，将之比拟于国家与民族，比拟于时代与社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盛世安澜、阔步向前等等，总之你能想象到的祥和与美好都可以尽情展现。这是一幅风景照片，然而这未尝不是一幅时代的画卷。只有身处在新时代今天的人们才配得上如此亮丽的色彩，才会有如此豪迈的自信的脚步。就这样，看是一幅写景的图片，背后其实却蕴含着民族复兴这样宏大叙事的时代命题。真可谓不著一字尽得风流，这就是《忆江南》的艺术魅力所在。

杨柳依依陌上春 孟学箴/摄

《忆江南》的第三个显著特点便是诗意表达。画册为了达到内容与形式的完美统一，首先从形式上，便足见孟老先生的良苦用心。108幅作品，不仅每一幅摄影作品精心挑选，而且逐一挑选了一首古诗相配，更为意蕴悠长的是，作者还为每一幅作品精心撰写了三五百字不等的旁白。这些旁白，每一则都是一章优美的散文诗。作者在《烟柳画桥淡淡风》的旁白中写道：我拿着相机云游四方已五十余载，最后，还是喜欢上了江南，喜欢一切故事都被隐藏在江南烟雨中。在《最美人间四月天》的旁白中写道：江南，你是我此生最美的眷恋……我愿用三生烟火，换你一世迷离。在《杨柳依依陌上春》的旁白中写道：江南水乡的柳，留在我的心底，幽居千年，仿佛一坛陈年花雕，醉美得让人久久不愿醒来。这样炽热情愫的诗意表达，分明是一个翩翩少年对于热恋情人的内心独白，哪里还看得到一个耄耋老人被岁月蹉跎的半丝半毫呢？

翻读《忆江南》画册时 ，我的视线常常要不断地停顿下来，有时掩面沉思，有时暗自端详，很多画面，美得让人心颤，翻动书页时，我甚至觉得连呼吸也是多余的。镜头之下，孟老先生的眼底，江南是杏花春雨、是小桥流水、是烟雨画廊，是曲院风荷。一句话，江南是一切诗情画意的总和，是一切美好的最终归宿地。至此，我终于明白了，孟老先生为什么穷其一生魂牵梦绕的全是江南了。‍

编辑：向俞璇 熊冬梅 全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