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忆双抢

父亲曾经讲过“六月雨翻田埂”，那是在农忙时节，催我们赶农活时说的话。那年月，我们老家还种着早稻、中稻、晚稻，收割完早稻，还得赶忙插上晚稻。因为赶农时，家家户户都是连轴转，放下镰刀就插秧，所以农村人称之为“双抢”。

其实收割早稻时，我们最害怕天气无常，各家的当家人特别留意天气的变化。大人们见面第一句不再是平时说的吃了没有，而是问会不会变天。他们人人像气象家，总关注这段时间天气的阴晴，除了搬出老祖宗留下的农谚来大致预测天气外，收音机播的天气预报成了他们安排一家农事的重要依据。趁着太阳正烈，大家急急忙忙地去田里收割一块又一块的早稻，想趁着日头好晾晒一两天，再担到稻场上碾压。

可老天爷喜欢开玩笑，上午还是艳阳高照，到中午，饭还在喉咙管没有下去，天突然阴沉沉，紧接着一两声闷雷砸在天际的那一边。这时，你看村子里，老老少少都跑出门——背冲担的，提草葽的人急急忙忙往稻田赶；背着扬叉，夹着袋子的人慌慌张张地向稻场跑。雨要来了，割倒的稻穗淋了雨会长秧，正碾压的稻穗遭了雨，稻子会全印在稻场的泥中。如果是这样，一家的收成就会减少。早稻是一年的第一场新谷，之前梅雨季节借别人的粮食要还，总不能拿淋过雨的谷子还吧，人得讲脸不是。

在大雨即将来临之前，稻田里到处是一家家忙碌的身影，抱、捆、挑，大家都抢着活路干。在稻场里起场的人用力挥舞着扬叉，抖掉草中的稻子，再卷起一捆捆草，你下草葽子，我来捆稻草，他挑稻草去码堆，一家老小忙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歇息。不听话的小孩，偷懒的半大小伙子，在大人们的吼骂中不敢再淘气，得老老实实地做事。这时，没有一家的大人惯着小孩胡来，大呼小叫的声音传遍了田野、稻场和村塆。

雨每次来临之前，大家都如临大敌，村村像战场，老少齐上阵。大家都拼着赶在雨这个敌人到来之前，将收割的稻谷掩藏起来。可是，在人们筋疲力尽掩盖好稻谷后，一阵风吹散了云朵，太阳又热热烈烈地出来与人们拥抱，人们讨厌太阳和乌云串通好的把戏，气得大家抹一把脸，把汗水摔成八瓣，嘴里说老天爷盘算人，什么鬼天气。

说归说，太阳一出，大家刚才紧张的心终于可以平静下来，该干完的活还得干。每次这样的天气，父亲就催我们去捆昨天收割的稻草头。这些没有露晒好的草头很重，担起来人很吃力，草头上的水像雨滴滴下来，弄得人浑身是水。冲担搁在湿透的肩上，一两块田挑下来，肩膀早被磨破皮，痛得人火辣辣。

如果真有雨，挑回的稻穗在稻场做好垛，人多少有点成就感。等雨下时，人还可以借机休息一下，消除疲劳。可多数是虚惊一场，就在你筋疲力尽时，太阳又冒出来，炙烤着一切，我们对太阳是既爱又恨。每次这样，我就对父亲说，总怕谷穗淋了雨，哪次雨都没有下来。父亲不作辩解，只说万一下雨呢？

是啊！雨万一真的落下来，人往往会措手不及 。那年，老天爷开了同样的玩笑，铺在稻场的稻穗刚刚碾压了头遍，还没有翻叉，一个惊雷让父亲在稻场叫上正在吃饭的我们，快点来起场。我们赶忙放下碗筷，拿着袋子扬叉跑去。我们忙忙碌碌地起草做草捆草，收拢谷子装袋，将没有碾干净的稻穗码压在草垛上。结果就一点点稀疏的雨滴从云层里溜了下来，这算不得雨，只在我们脸上洒了两滴。我们忙完了稻场的活路，正享受这雨滴的清凉，云却吝啬地收起了雨滴。一阵大风吹走了雨，天开云散，太阳又戏弄了我们一回。

我们解开刚才没有碾干净的草头，重新铺上，父亲趁着我们铺场的间隙回家吃饭。父亲吃了饭，继续赶着牛拖着石磙碾稻子，我们这才回去接着吃已经冷了的饭菜。父亲早就安排好午后的活路，母亲帮父亲起场，我们继续去门前冲割稻子。可就在我们刚割了几块田的时候，不知道云又从哪里冒出，这次雨势来得非常快，伴着雷声轰鸣，天越来越黑，我们感觉到，这次下雨是真的。很快，有小雨滴在身上，我们慌忙从田里起来，往回跑。刚跑到稻场，像黄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我们顾不了抖草，直接撬走堆到草堆边的高地上，紧赶慢赶还是淋了雨，那些没有扫拢的谷子被雨水浸泡着，我们被老天爷戏弄得欲哭无泪，浑身湿透一阵阵凉意袭来。

被雨淋湿的谷子倒在堂屋里摊开，不能让谷子发热，一发热就长芽，粮店不收。母亲拿筛子在盆里用水洗裹着泥土的谷子，再倒进箩筐沥干。淋了雨的谷子一晚上就会发芽，如果第二天天晴还可以晒干，加工米自己吃。就怕连着下雨，淋过雨的谷子就会长青芽，那样只能喂猪。拿粮食喂猪算是糟蹋东西，一粒粮食一粒汗，谁不心疼？母亲看到谷子发青芽就会唉声叹气，有时还抹眼泪。

六月的雨遭人讨厌，双抢的季节，我们希望天天艳阳高照。可这个时节正是雨水多的时候，雨想来就来，把人折磨得无可奈何。尽管双抢时节又累又热，但是多种一些粮食，农村人就多一些保障。也许是大家感觉双抢的活路太累，天气又变化无常，让人生出很多烦恼。不知道是哪年起，大家都开始不种早稻和晚稻，只种一季中稻。中稻是杂交水稻，一季的产量不比种两季的差，又可以省一季活路，还不会像双抢时节那样紧张忙碌。

农民总是期待风调雨顺。雨水少，种田人要抗旱，雨水太大，庄稼又怕涝。我有时想，我们不再种早、晚稻，也许是农村人的一次解放。至少在双抢时节，农村人不再担心天气的反复无常，即使下雨，人们刚好可以借着雨来驱赶酷热。

(工作单位：深圳市金德鑫有限公司)

编辑：汪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