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党史|李初梨在狱中|姜孝德专栏

李初梨（1900—1994）原名李祚利，四川江津高占乡（今属重庆市江津区白沙镇）人，是无产阶级革命家，也是著名文学理论家、收藏家。

1915年，李初梨赴日本求学。1925年，他进入京都帝国大学文学部学习，1926年开始从事革命工作。1927年，李初梨回国，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

1949年之后，李初梨是第一、第二届全国人大代表，第四、第五届全国政协常委会委员，中共七大、八大代表，曾任全国政协常委，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副部长、党委书记等职。晚年，他将自己的全部收藏捐赠给了重庆市博物馆。

1930年，李初梨被抽调到中共江苏省委宣传部。然而，不久后就出事了。

1930年5月至1931年初，中华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及中共六届四中全会相继在上海召开。这段时间，上海地下党活动异常频繁，引起了敌人的高度警惕。

1931年初，由于叛徒的告密，敌人在东方旅社、中山旅社、华德小学等党的活动场所和秘密机关逮捕了一大批同志。江苏省委立即召开了上海市各区委扩大会，报告了这个突发事件。李初梨作为沪东区巡视员参加了这次会议，他必须尽快向沪东区传达江苏省委的指示，而且越快越好。

因为李初梨根本不认识沪东区委书记罗铁成，所以临行前就由江苏省委宣传部部长写了一张纸条。纸条是用暗语写的：我的小老乡来上海找事做，请招待他吃顿肉。意思就是叫罗铁成接待他。会议一结束，李初梨立即坐上了一辆人力车，风风火火地赶往罗铁成住所。

李初梨前脚刚走，潘汉年派的人就到了，来人是想告诉李初梨，罗铁成家的这个联络点已经被破坏了。可惜，李初梨已经走了。

车夫把李初梨拉到了胡同口。李初梨警惕地向胡同深处走去。他留意着四周，一个修鞋匠悠闲地吹着口哨，在那里修理皮鞋；几个玩玻璃珠子的小孩玩得正欢……他敲响了大门，没人应，他又继续敲。门终于开了，房东大嫂满脸泪痕，然而李初梨心急，根本无心关注房东，他匆匆登上二楼。据说，房东曾说，你走吧，但李初梨充耳不闻。

李初梨推开房门，顿时明白了一切——一个包打听（暗探）坐在床上拿着手枪对着他。“对不起、对不起，我走错了。”说着，李初梨就想退出去。

突然一个硬东西顶在李初梨腰上：“你没走错，就是这里。我们等你很久了！”

跑是不可能的了！一刹那，李初梨的脑子里迅速“清理”了身上的危险物品，有两样东西对他不利，一是一本宣传共产主义的小册子，二是那张纸条——用暗语写的，倒也问题不大。

李初梨回头的时候，看到包打听嘴里叼着香烟——香烟！对，就用它来“消灭”小册子！李初梨想到了办法：“哦，别误会，别误会。”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老刀牌”香烟，向两个包打听每人敬上一支。那个时候，这烟算是名烟，再说了，此时的李初梨顶多也只是一个犯罪嫌疑人，包打听的警惕性还不是太高。烟发完了（其实还有一支），李初梨顺手将烟盒扔进了垃圾桶里，那本小册子也同时被扔了进去。

李初梨为什么会被逮捕呢？原来，罗铁成的住所已经被包打听控制了，他们正在这里守株待兔，等待共产党人来自投罗网。

敌人无论如何审问，李初梨都说他叫李宜兹，是别人介绍来找工作的。敌人找不到什么破绽，最后以共党嫌疑犯的罪名判了李初梨6年。

此事在李初梨的回忆录中的《六届四中全会前后纪事》一文中有较详细的记载。

李初梨被逮捕后，1月23日被押解到龙华看守所关押。

后来，李初梨才知道，这次地下党被破坏，抓了36人，最后有24人被集中枪毙了，史称“龙华二十四烈士”。为这事，鲁迅写下了著名的七律《无题》（惯于长夜过春时），后又发表了《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作为纪念。在那个时候，鲁迅也只能“忍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丛觅小诗”。

李初梨被捕之后，敌人曾经让叛徒来认人。所幸叛徒并不认识他。李初梨在监狱期间，一直都用的是李宜兹这个名字。

2015年，我写《李初梨传》的时候，李初梨在狱中的资料极少，后来我始终留心搜集，7年过去了，总算搜集到了更多的资料。

被誉为二十世纪革命家、思想家的郑超麟写有《郑超麟回忆录》，他说，苏州的高君向他讲过一个李初梨在狱中的故事。

高君曾在苏州反省院，与李初梨一处。有一天，反省院当局召集全体犯人开会，叫一些反省期将满的犯人登台演说，以决定去留。这个机会对犯人而言，非常“珍贵”。轮到李初梨发言了，他却侃侃而谈，压根儿不去讨好谁，甚至说根本就不想出去。他说，他从日本回来本是空泛研究社会科学的，在上海的创造社里，他和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谈了一次话，觉得马克思主义是有道理的。说到这里，反省院领导当即叫人把李初梨强制“扶”下了台。他被扶的时候，一边苦苦挣扎，一边高喊“让我把话说完吧”。高君因此十分钦佩李初梨。李超麟听了这个故事，也被感动了。

有一个叫金丁（汪林锡）的作家在回忆录中谈到过李初梨，他曾经和李初梨同监号。

1934年，金丁被关在江苏省第三模范监狱。听人说，有一个政治犯叫李宜兹在反省院里刚烈至极，拒绝反省，绝食7日，后被押解到第三模范监狱，住进了病号间。金丁心里非常佩服。

按惯例，犯人被关进反省院就是要出狱了，一般接受6个月反省，确有悔过表现，就可以出狱。而李初梨拒绝反省，相当于拒绝出狱。金丁说，有位知名的诗人、教授，被捕之后，一直装成工人，没人认识他。他到了反省院后被编到文盲和不识字的一个组里，本来是容易出狱的，但他每天上课时要听那些“教员”对共产主义和共产党的肆意诽谤，终于感到无法容忍，挺身而出，痛斥国民党祸国殃民的罪行，并且声明了自己的身份，最终被再次投入监狱。金丁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反省院对人的精神有一种巨大的折磨。

第三模范监狱的政治犯，当时不满20人。在得到狱警的同意之后，金丁曾去看李初梨。见面后，金丁就想尽可能多谈谈，他觉得李初梨对许多问题都有独到之见，明确，恳切，使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信赖。

大约一个月后，李初梨被关进了金丁的牢房，并且与金丁同一个“号子”。他们和另外三人挤在长一丈宽六尺的通铺上，屋里空气污浊，异常阴暗。要在这样的监舍里待上三五年而不投降，那非得意志极为坚强不可。不过，他们都是有理想的，即使在这样的环境里，也不忘学习。当时学外语的人颇多，李初梨为了读懂俄文书，第一个开始学习俄文。他们的书很少，凡是亲友送进来的书，都得经过监狱的审查，并盖上“检讫”的章。幸运的是他们遇到一位同情革命的监狱教诲师，他将许多书带进了监狱，他们才得以读到拉比杜斯的《政治经济学》和李达译的《辩证唯物论》，还有露西亚语讲座和日译本班台莱耶夫的《金时计》（即《表》）以及小林多喜二的《工场细胞》等著作。

金丁与李初梨在一起两年多，李初梨教金丁学会了德文、日文及俄文。李初梨不愿放弃信仰，宁愿不出狱也拒绝反省，哪怕是假装，他也不愿意。因此，他坐满了六年才得以出狱。在监狱里，他曾经三次绝食，金丁说到这事佩服不已。

江苏省政协原副主席欧阳惠林也曾写回忆录，感谢李初梨在监狱里的救命之恩。

1933年，欧阳惠林被关进了江苏省第三模范监狱。他听狱友说，监狱里有一个人叫李宜兹的共党嫌疑犯，是因在反省院里与院长辩论而被送到监狱里的。他心里对李宜兹佩服极了。

当时，欧阳惠林在监狱里得了一种怪病，身体差得很，有可能活不了多久了。李初梨听说之后，就向看守申请：“我懂点医学知识，想去看看欧阳惠林得的什么病。”看守怕人死了不好交代，当然就同意了。

李初梨看到欧阳惠林胸前出现的泡疹，还听说每天下午体温都要升高，就说这不像是疟疾，倒有点像斑疹伤寒。李初梨告诉欧阳惠林，这种病最怕肠子化脓穿孔，一旦出现这种症状就麻烦了，还叮嘱欧阳惠林不要吃硬东西，吃了硬东西增加肠子摩擦，就容易穿孔。李初梨还问，外边有什么人，能否提供帮助？欧阳惠林说，有一个姨表兄，在南京，叫欧阳一飞，肯定会帮忙的。于是，李初梨就说，你放心，我去给你找典狱长协调，让他通知欧阳一飞，赶紧请医生到监狱来给你治病。

后来，一切皆如李初梨所料，监狱给欧阳一飞打电报，说欧阳惠林病危，赶紧请医生到监狱为欧阳惠林治病。欧阳一飞请医生到监狱为欧阳惠林治病多次，最后治好了他的病。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欧阳惠林每次到北京见到李初梨都要感恩，说：“我这条命是你救的！”

1936年11月，李初梨终于出狱，回到上海，休养了一段时间。同年秋天，在党组织的安排下，他与周扬、艾思奇、何干之一同去了延安。在延安，他最初在陕甘宁边区文协工作，继而任延安女子大学辅导员、新华社社长、《新中华报》主编、《西北周刊》发行人等职。

（作者系重庆市江北区作协荣誉主席、重庆市作协会员）

编辑：贺兴梅 郭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