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折翼人生|戚佳佳专栏

与她初遇是在一次活动中。当喧闹褪去，众人皆走，只留下了满目狼藉的场面，整个会场只有一人在收拾残局。那是一个穿着淡蓝色职业女装，身材修长，胸前挂着工作牌的年轻女子。她每次收拾垃圾总是左手朝前，右手好像只是在辅助着左手做事。
就在我们都忙着合影留念的时候，她一个人在那里忙着擦桌子。每次想找她合影时，都要等她一会儿。她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嘴里念叨着：“好不容易借来的场所，一定要打扫干净，下次才好借用。”拍完合影，她又赶紧折回去。

再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晚上。当我们坐在一起吃饭时，我才看清她的右手——那是一只连手腕都没有的手臂，剩下的胳膊好像也不及左手长。她穿着一件略带花纹的白色长裙，那只残臂裸露在外，没有掩饰，她显得有些憔悴。

我原本是不喝酒的，但那天晚上我却没有拒绝喝酒。喝酒只是为了延长在一起的时间。我们聊起了烧饭，没想到，她竟然用左手指着我们点的一盘超细的土豆丝说：“我切的土豆丝也这么细，什么胡萝卜丝、茄丝、山药丝，我都可以切得那么细的。只是切山药的时候，右手的手臂按着山药，常常会因为山药上的粘液而过敏，奇痒无比。有些时候，还会不小心把手臂给切掉一块皮，切的时候不知道，等到血流了出来，才知道。”
“切素菜还好些，要是切荤菜就费劲了。”她指着盘子里的鸡说，“剁鸡的时候尤其累，不能固定住鸡的位置，不好用力，又生怕会剁到右手，一只鸡剁下来，左手会累得疼半天。有时便让卖鸡的商家帮忙剁好，回去一看，剁好的鸡肉里还会裹着一些木屑或者塑料袋什么的，很难清洗。”
她说她是一个女人，所有女人可以做到的事，她都要去做。工作中，一些正常人不愿做或做不好的事，她也要求自己尽量做到。有一次，为了赶一些文件，她白天在单位里忙，晚上在家里接着干，常常要到两三点钟才睡觉，半个月下来，累得头都不能低下来拖地，稍微一低就吐，脚也不听使唤，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她在二十岁时，右手意外残疾，但她并没有因此消沉下去。她偷偷地练习用左手写字，在没有人的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开始抄书，一个字一个字地抄，一本一本地抄。在不知不觉中，她左手写字的速度越来越快，而且文字中蕴藏的丰富的思想和深邃的内涵也在潜移默化中感染着她，令这个并不婉约的女子渐渐地喜欢上了文字，喜欢上了写作。她用真情编织的文字感动了许多人。我正是因为她的文章才渐渐走进她的世界，那是一个虽然残缺却异常丰富的世界。
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把持着家。一次，她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还得淘米洗菜。因为右手臂没有力气，孩子一挣，头撞到了水池上，头上即刻起了一个大包，“哇”地哭了起来，她自己也差点在慌乱中摔倒。那一次的经历让她感到无比愧疚，总觉得对不起孩子。她有时还会问孩子：“妈妈这样，不能带孩子，将来你要是谈对象，会不会影响到你，人家女孩会不会嫌弃妈妈？”每到此时，儿子便会说：“妈妈，要是您不说我都不记得您手这事！在我眼里，在我心里，您是最棒、也是最好的妈妈。将来我也会像妈妈一样，好好地带孩子，好好地维持一个家。妈妈，以前没有人帮您，您不还是把我带大了。只要您好，就行了。以后不要再提这事了……”懂事的儿子从来没问过妈妈的手是怎么伤的，每次上街、过马路，儿子都会紧紧地搂着妈妈那只受伤的胳膊，生怕妈妈有什么闪失。每次当儿子伸来坚实的臂膀时，她的内心都会涌起无限的感动：往日所有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如今儿子就要远行，她本不想送儿子，因为害怕儿子的同学看到她的手，可儿子却坚持要妈妈送他去远方的大学。这样的一次行程是儿子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儿子期望妈妈能够多陪自己一程，也想多一点时间陪陪妈妈。越是临近离开的时间，儿子便越发地放不下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为了不让儿子失望，她最终还是决定去送儿子，儿子很高兴。
在手受伤以后，她有很多年没有上班。重新上班之后，她总是掩饰着自己的那只残手，见到陌生人，她就赶紧把手放进口袋里。后来，她偶然看到一位外国电视台的主持人。那位主持人同样是右手残缺，却自豪地说：“我是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我这只残手恰恰是这风景中最美的一部分。”这样的自信令她很受触动，身边的同事们也常常真诚地劝她说：“你不要太在意，没什么的，在我们心目中你永远都是那个最能干的你。”而那些她用左手写出的不太工整的字，同事们开玩笑说，那是她的字体，独创的字体，是任何人都模仿不了的字体。从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掩饰自己的右手。只是那只手臂总是冷冰冰的，每到冬天，更是冷得彻骨，她唯有默默忍受。
夜有一丝微凉，站在巷口，依依不舍地与她道别。目送她远去的背影，我内心五味杂陈：她就像一汪溪流，在生活的大海里，依然清澈，依然明朗，依然执着；她就像冬日里一束温情的火，悄悄地燃烧着，静静地闪亮着。虽然她经历的种种过往都令我觉得痛，但从她淡淡的笑容里、从容的谈吐中，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一份暖在我的血液里涌动，进而遍及全身！
这是属于她独一无二的人生过往，尽管有缺陷，尽管不完美，但她却能在生活的种种磨难面前，昂首阔步，奋勇向前。善良如她，坚强如她，乐观如她，美丽如她！

人生就是一次旅行，折翼的人生或许有不同的行程，但拥有同样的精彩。

（作者系安徽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诗刊》《清明》《鸭绿江》《解放军文艺》等报刊）

编辑：郭羽 贺兴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