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种一株狗尾草|赵玉明专栏

作者简介：赵玉明，福建省作协会员，福州市台江区作协理事，鲁迅文学院残疾人作家研修班学员。先后在《中国作家》《安徽文学》《福建日报》等报刊发表文章100多篇，作品获各项征文奖30余次。

春天的时候，我买回一棵日日春。移栽到花盆，长势喜人，叶片绿亮得像抹了一层薄油。让人痛惜的是，没过几天，日日春叶子开始憔悴，直至最后枯萎。

我拔起日日春的枯枝，准备翻晒花土，再种新苗。意外地看见泥土中粘着一棵草芽，细细的叶子，卷成一根针一样的青草芯。留着吧，花枯了，养一棵草也不错。甚至，还不知道是花是草？

这棵纤细的芽，在春天里拔节、长高，颜色清新，叶面慢慢展开，细长娇嫩，主茎很快有了结节。不用猜，是草，是狗尾草，这草我太熟悉了。

在乡村，狗尾草是最常见的一种野草。它生不择地，田边、路旁、村头处处可见它的身影。不张扬，寂寂无声，低调得甚至有些卑微。在故乡，田间地头的狗尾草冒出头来，生长不了几日，农人便纷纷下田，将其连根拔起，弃之田边。田埂边、堤坝上，常常可见被抛弃的狗尾草，在行人、牛羊的踩踏下，在太阳的暴晒下，破碎干瘪。但总也有那么几株，借着晨间微弱的湿气，或者一刻雨水的滋润，根部有了泥土的养分，颤巍巍地抬起头来，在风中微笑，有置之死地而后生般的凛然，其生命的韧性令人动容。

种一株狗尾草，难免显得有些矫情。只是，对于热爱植物的我来说，要清除它似乎要进行一番思想斗争。试想，那些比米粒小得多的草籽，或是被秋风吹散，或是被鸟儿啄食后自然排泄，无意到了花盆。在花卉市场里，于千万盆花中，我又有幸与它邂逅，真是一场莫大的缘分。

想起小时候，狗尾草其实是我们既宝贵又廉价的玩具，最常见的是用狗尾草穗做拉锁。女孩儿们还喜欢用它编花环，抽一大把狗尾草穗，编成花环戴在头上，然后到小河边，蹲在岸边看水面上自己头戴花环的倒影，痴痴地笑。小女孩的爱美之心，就藏在那小小的花环里。这时的狗尾草，何其美丽、何其生动。

男孩子生性爱斗。他们到田埂上扯来大把的狗尾草穗，斗草。谁的草穗先折断，谁就算失败，再去找更粗壮有力的草，再斗。伙伴们斗来斗去，乐此不疲，他们的开心与失落，只在一根草上。

车水马龙的城市，马路两边鳞次栉比的高楼，如故乡后山坡那片竹林里的毛竹，一棵紧挨一棵，密密麻麻，挤挤簇簇。只是这些钢筋混凝土材质的楼宇，冰冷坚硬。城市里的人们步履匆匆，整日忙碌奔波。好在，劳累之时，尚有慰藉心灵之物。我家阳台上种满了花花草草，墙角是一排太阳花，还有蓝雪花、金露花、玫瑰花、金银花、蜀葵，还有那株狗尾草，每天都热热闹闹。花盆里的狗尾草，长着长着开始分蘖，由一棵主苗，分出几棵侧苗。高者不及两尺，矮者不过一拃，蓬蓬勃勃地长成一丛，覆盖了整个花盆。且不说一盆花，就连一棵草，它的草木气息，它的清新绿意，它的灵动雅趣，都隐隐有安抚人心之力。想想，我从乡村到城市，数十年漂泊，与无数的狗尾草相遇，除了童年对狗尾草的蹂躏，却从未俯身仔细看看它们。人到中年，放慢了原本匆匆的脚步，沉静下来，与一株流浪的狗尾草相遇，不啻是上苍的一种恩赐。

八月的一日上午，我到阳台给花草浇水，居然不见狗尾草的踪影。原来，儿子自以为是，他以为是一棵杂草，问都没问，就随手拔起，丢进垃圾桶。

我的心有如针刺般的阵痛，赶紧小心地拾起狗尾草，把它重新栽进花盆。炎热的天气，被连根拔起的狗尾草一定元气大伤，能否渡过此劫？我心里很是忐忑。

见我手脚忙乱地侍弄狗尾草，儿子不解，还振振有词地说：“不就是一棵草嘛，花盆是用来养花的，不是用来养草的……”看着儿子困惑的眼神，我并不想说什么。或许，就算我解释，这个在城市长大的孩子，又如何有耐心听我的童年故事？又如何能理解我藏在狗尾草里的乡愁？还有我如狗尾草一样，从北到南，千里辗转，在异乡的土壤里生长的一点一滴……

我给狗尾草浇足了水，又让儿子搬出一张茶几，罩在花盆上方，避免阳光直射到狗尾草身上。傍晚再到阳台，经过中午的炙烤，再加之上午被拔起缺水的折腾，狗尾草的草茎虽然还是坚挺地直立着，但叶子几乎全部耷拉下来。我又用细孔喷头给狗尾草喷了一遍水，希望保持叶片湿润，在夜里气温降低时，能缓过一口气。

第二天清晨，再到阳台，看见整株狗尾草精神了很多。除了挨着花土的一层老叶蔫萎耷拉着，垂得贴着花土，草茎上其他叶子已恢复了几分生气。虽然也是半伸半弯垂着，但是已经比前一天有了较大的活力。我为狗尾草的顽强而欣喜。

没过几天，整株狗尾草精神抖擞。涅槃重生后的狗尾草，叶片虽有几分憔悴，但也舒展如常，主杆的叶茎上也生出了柔嫩的小芽。我给狗尾草施了一层薄肥，又用剪刀修剪了草茎底部几片枯萎的叶子，整盆狗尾草叶片嫩绿，叶茎健壮，像一个绿色圆球，蓬蓬勃勃，可爱至极。儿子见了，也惊讶于它的坚强，夸它是“草坚强”。

闲暇时到阳台，我的双眼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掠过那些花儿，去端详花盆里的狗尾草。重生的狗尾草，在14层高楼的阳台上，它柔嫩的叶子，在风中摇动着，向我问好。它释放出的清新绿意，如山泉淙淙，如清风拂面，我内心的焦灼和迷茫，也渐渐平息。天地万物，各具其态，各有其美，四海为家的狗尾草，无论是在乡间村道，还是在城市阳台，都坚强地呈现出蓬勃饱满的生命状态，这才是自然之道。狗尾草，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

秋天，狗尾草成熟了。成熟的草穗，籽粒饱胀，颜色淡紫。夕阳下，狗尾草在风里摇曳着，窸窣作响。霖铃摇狗尾，临风望天涯。我想，此时的狗尾草，一定与我有着相同的心愿：希望草籽被风吹得很高，被鸟儿带到远方。到了春天，这些四散的草籽，发芽，扎根，一棵接一棵，一片连一片。浩浩荡荡，勇闯天涯。

编辑：邓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