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黄河情|胡杉专栏

2005年至2006年，我拍了几组黄河照片，和黄河结下一段情缘。

我拍黄河的想法来源于一场谈话。一位定居国外的老摄影师回国探亲时和他的同学谈论摄影行业的国际动态，他感慨说：世界上的大江大河基本都有影像志，我们国家的长江黄河都没有。他的同学是我业余学习摄影经常讨教的老师，而我正好在一旁作陪。

那天夜里我开始失眠，反复琢磨我有生以来从未想过的事——我可不可以拍黄河?

拍呢，先不说多少光阴多少艰苦多少费用多少误解，我在摄影殿堂门外相当遥远的地方，连业余水平都算不上。不拍吧，放不下，我们的长江黄河何时才能有影像志呢？我硬着头皮去拍又能如何呢？尽管我没有胜算，但抛砖引玉也值得啊。林则徐能喊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我拿相机拍黄河这么点儿事，犯得上犹豫不决么？不会拍无非是学，须花钱无非是穷，路途险远无非是累。像我这样的草芥之人，假如能做一点点对国家有益的事，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鬼使神差，我还是下了决心，我要拍黄河。

一念即起，那便是万水千山。

时间，很紧张，工作不敢误，业余学习不忍误。

资金，很紧张，吃住行都要花钱，还要买两台专业相机，用一台相机拍专题是严重受限的，何况是野外拍黄河。那时候中低档数码相机还做不了高质量的图片，高档数码相机的价位是我不敢问津的。拍黄河都是面对大景观，用大画幅相机最好，但我贫乏的时间资源和惨淡的经济状况让我无能为力。我退而求其次，中画幅，120。虽然中画幅我也承受不起，但为了黄河，我豁出去了。

我拍黄河的时间就是没有加班任务的周末和节假日，和偶尔在黄河沿岸的差旅之暇。那两年像疯了一样，周五早晨就把拍黄河的一应用物带到单位，下午下了班就去火车站或飞机场，赶到预定的某一段黄河岸边，周六周日拍两天，周日夜里返回，保证不误周一上班。为了证明我拍摄的这种时间安排，我拍黄河的每一张图片都标注了拍摄时间，以备不虞之需，以应无望之毁。

黄河全长约5464公里，其中青海境内1964公里，当我扛着摄影包拿着三角架在四望无人的黄河岸边拍摄的时候，我发觉实际拍黄河的难度比我预想的要难一些。有些河道景观并不好拍，架相机的最佳位置可能潜藏着安全隐患。美好的日出日落必定拍在一早一晚，而最适合拍日出日落的位置大多不可能在旅馆附近，打车很不容易，其他方面也只能认了。至于饥疲，那都是家常便饭。

我拍摄的原则是以地理概念中的黄河为主体，兼顾山川形胜、风土民情、文物古迹、生态环境。

书本上记述的常识告诉我：

——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流域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黄河孕育并哺育了中华民族的先民们。黄河继续并且永远哺育着我们中华民族。

——黄河在历史上曾被视为我们中华民族的“祸子”，因为它曾经给下游黎民带来了太多的灾难。但那是过去，今天的黄河对我中华民族可谓功德无量。

——黄河是国家统一、民族团结的天然纽带之一，她流经藏族居住区、回族居住区、蒙古族居住区、汉族居住区。藏、回、蒙、汉各族同胞对黄河的认同是一种伟大的凝聚力，是怎么评价都不为过的向心力。

——黄河是自然界的一大奇观，她发源于有“世界屋脊”之称的青藏高原，穿过多少名山大川，走过多少高原、草原、平原，钻出晋陕大峡谷折转身腾空而起，成为世界上不多见的地上悬河，奔腾跳跃流入渤海。她演化了多少险峻奇绝，点化了多少风景名胜，万古千秋叹为观止。

沿着黄河走了些时日，我对黄河有了自己一点点肤浅的感受，这种感受当然是自我的，是民间的，是不能入大雅之堂的，但这种感受是真实的，是深切的，是沿着黄河走出来的。

——黄河是一部书，一部大书，一部地理的书，一部历史的书，一部社会的书，一部文化的书，一部记载了中华民族古今沧桑的百科大书。

——黄河是宇宙间的一幅巨画，自然之神匠心独运，把黄河描述成一幅极为波澜壮阔的真山真水的天然巨画。黄河美到了极致。

——黄河是一首诗，一首最为激越豪放的诗，一首由天籁吟成的诗，一首亘古不朽的诗，一首与中华民族的命运脉搏同节拍的诗。

——黄河是中华民族向心凝聚的文化纽带之一。

青海的藏族同胞看我拍黄河，兴奋地对我说：“我们的黄河美得很，你拍我们的黄河我们很欢迎。”

银川一位姓杨的出租车师傅第一次拉我的时候就对我特别友善，他说，你那么远来拍我们的黄河，你说去哪里我就拉你去哪里，你说让我在哪里停我就在哪里停，我不要你的停车费，因为你是拍我们的黄河来了。我留下了这位师傅的电话号码，第二次去银川拍黄河恰是中午赶到，我给杨师傅打电话，想租他的车。杨师傅很快找到我，让我上车。我问师傅吃饭没有，师傅说：我知道你的时间紧得很，你走了我再好好吃，你拍的时候我可以吃个馒头垫一垫。

内蒙古磴口一位姓赵的出租车师傅拉上我，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拍黄河。赵师傅很兴奋，他说他家离黄河远一些，他对黄河不太熟，但他姐家住在黄河岸边，他提议拉上他姐给我当向导，并表示他不要我的租车钱。我当然不能亏了这样的兄弟。

在山西境内拍汾河与黄河交汇的景观时，又饿又累又找不到路，在一处农田里看到两个老大爷用平底小铝锅煮粥馏馒头，我向两位大爷商量卖给我两个馒头，一个也好。老人问我是干什么的，我说拍黄河。老人坚持送我馒头而不要钱，我硬把钱留给老人。

在河南境内，出租车司机拉着我在黄河大堤上行驶，车陷在一处泥洼里，在附近劳作的十几个农民兄弟姐妹帮着把车推出来。

拍黄河最大的收获，一是我看遍了黄河的真容全貌，二是我深刻理解了黄河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纽带。

我知道，即使八万张照片也不足以表现黄河壮美之万一，我只拍了五千多张，选出五百张，设想由它们为黄河组建影像志。我只是粗线条地记录了从黄河源头到入海口那万里长河最基本的体貌与环境，记录了我观瞻所及的万里长河最精彩的音容与倩影。

为了这个念想，我沿着黄河走了一些时日和一些地方，回想起来，这是我平生最值得珍惜的记忆，黄河因而成了我今生今世魂牵梦萦的圣境。

编辑：向俞璇 熊冬梅 全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