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乡村老井|陈裕专栏

在乡下，老井是一个村庄的记忆。

老井是全村人生命的源泉，是整个乡村的灵魂。忘记了老井的乡村人，等同于失去灵魂的躯壳，即使走得再远，也是虚浮于世，没有了根。
一口老井就是一段悠长的岁月，这样的岁月承载乡村人的喜怒哀乐。老井旁总会有家长里短的闲语，彼此的玩笑，还有相互间无私的帮衬。
老井滋润着一代又一代乡村人，那甘甜的地下泉水，像乳汁般饱含爱的徜徉。大地母亲毫不吝啬，它用土地丰盈我们的生活，又以这醇水养灌我们的身体。
老井的水养润了少年，少年的心里便有了闯荡四方的奋勇。不管飞得多高，奔跑得多远，老井的清甜始终沉积在心田里。累了倦了，想一想老井那深暗的底色、持重的秉性还有蓄纳包容的胸怀，顷刻间生动了略有失落的心境，鲜活了继续奋斗的意志。
老井的水养透着中年，中年里纷扰的世界不再眼花缭乱。人生的起伏在中年的行程里屡见不鲜，而老井的意象会在回念乡村时丝丝缕缕地熟稔，让疲惫的生活逐渐丰满。
老井的水也是暮年时的牵肠挂肚。人们常说落叶归根，老井就是乡村的根，这根发芽万千无数，茂盛着村庄的香火。并非落地，但却根须足长。每个乡村人都记挂着老井，记挂着根。从黑土地上繁衍出来的乡村人怎能忘记养育自己的村庄，怎能忘记这供养生命的老井呢？
受老井的恩润，村庄里的人善良、质朴和纯真。谁家婚丧嫁娶时，人们早早过来忙活着，热火朝天的场景就像一幕田园大戏。这戏没有主配之分，你我他都是主角，演绎着淳朴的民风。没有导演编辑好预定的剧本，没有事先的排练，每个人本色将进，乡村的大事小事都会按部就班，家与家之间谦恭礼让，户与户之间同气连枝。乡间的风情在每个人心中支撑起海阔天空。
老井在日月风霜里虚位以待，它吞吐着日月星辰。一口老井，方寸之容，却身怀锦绣，方圆土地河流都在它的眷顾里。老井的甘露在灶锅里飞腾，炊烟弥漫了乡村，火苗熨舒了眼神。老井的气息伴随着乡间的餐桌，萦绕在门堂，有如化雨的春风，吹平愁绪的眉头，豁达乡村特有的心性。

老井已很老，青苔在井壁的四周泛着青光。四周垒起的砖墙斑驳不成样子，爷爷说，老井的年龄比他还要弥长。
老井的四周台阶业已破损，村民们商量好，给老井穿件新衣裳。铲平老井表面的土石，挖下一米见方的凹槽，灌入水泥固牢。码上青条石做台阶，立上石柱做围栏，老井又焕发了青春的容颜。
每一次从老井里汲水，我都与它对视。白亮亮的水面有如一双慧眼。老井瞧得见村庄的变迁，它知晓谁家小伙娶了媳妇，它知道谁家女儿嫁走远方，因为不论谁家喜事都要给老井披一披喜气，那大红纸寓满老井的祝福。老井跟随乡村荣辱波纹不兴，平静如岁月守候乡村的每一天。
老井的守护不仅仅静待岁月的平缓，它还是村庄的安全员。1975年的那场地震，我想老井必定记忆深刻吧。在我童年的回忆里，老井总给我月白风清的启示。半夜时光，老井的井水突然窜出朵朵浪花，它在用生命的绽放隐喻人间的灾难，它的预警给了我们足够逃离的时间。灾难过后的老井依然如前，它用和缓的心态抚平我们的恐惧。老井无声地告诉我们，只要意志坚定，再大的苦难都小如叶片，如果失去了勇气，再小的困难也会大如山。
看着老井，让我想起导演吴天明曾拍摄过一部以老井为题的影片。这部影片虽以黄土高原为背景，但诠释的是整个民族的精神，是不屈从于客观环境的恶劣、不断拼搏、敢于挑战不公的命运并且永不言败的灵魂。看来老井不受地域的制约，它所赋予的精神和意志已沉淀成贯穿血脉的传承。
老井是真的老了，人们发现老井不再如往常予求予取，它喘息着，渐渐泥沙俱下，第二天，它才蓄满。老井吃力地维系着乡村的供水，它蹒跚、顿抑、苍白力竭。
后来抽水井如雨后春笋般站立，老井化身点点星光散落在村庄的每户门庭。压一压井把，清凉的地下水汩汩地流淌。老井的余水洇渡地层分赴流溪，以别样的身姿流入千家万户，续写人间温馨。
乡村老井，居住在村庄时光中的一段记忆。如今，虽远离村庄，但老井的记忆一直在心里。

（作者系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