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丑苹果的阿甘

“出发，重庆。”11月10日，途径陕西省宝鸡市，阿甘发了一条朋友圈。

从甘肃省平凉市到宝鸡市，行车200多公里，走了四分之一。离目的地重庆，还有600多公里。

阿甘一个人开车。家里妻子带着三个孩子。每年的冬天，他都会提前收来当地的丑苹果，运到重庆去卖。

当地盛产的丑苹果，餐风饮露，自由生长，自然成熟，红彤彤的小脸蛋，像小姑娘脸上的高原红。

山里的土疙瘩，运到大城市，那可是金宝贝，稀罕得不得了。

丑苹果在当地叫光果。阿甘挨家挨户去收，有多少要多少。阿甘还找人收，等装满了自己灰色的小卡车，差不多有五六千斤。阿甘就一个人上路了。

800公里，漫漫长路，阿甘来回跑了几年，已经轻车熟路了。

于是，每年的冬天，在重庆市渝北区一个在建小区外的十字路口，都会看到阿甘孤独而忙碌的身影。

2019年，回家途中，我驶过路边一辆卖苹果的货车。苹果红红火火，生意却无比冷清。

一看“甘肃”二字，我不由得心动一下。我马上想到了走长征，想起了在兰州的好兄弟，遂靠边停了下来，拐回头步行过去。

与其说打算买苹果，不如说是陪男子说说话。正好，我们当时都是一个人。

那是我第一次见阿甘。

“苹果多少钱一斤？”

“五块。”

“是静宁苹果吗？”

“是的，你看我车牌。要不要尝一尝？”

我没说话，顺手接了一块。其实，根本不用尝，一眼就看的出来，这是自然红，不是超市里的那种妖娆之果。这样的苹果放在超市，价格要翻倍。

“静宁在哪点？”

“平凉。”

“我去过会宁。”当年三大红军在此会师，是著名的革命圣地，毛主席曾留下“红军会师，中国安宁”的赞语。

“我们要再往东北方向走。”

“开到重庆多久？”我一边挑苹果，一边与阿甘闲聊。

说话间，我挑的多是小个。

阿甘停顿了一下，说，“我一个人开的。路上走走停停，用了两天。”

“这么远，没有人换手？”

“家里人出不来。妻子带三个孩子。老大今年读高三，你想，正是关键的时候。”

“会宁的高考很厉害。”

“是的，状元之乡。”当地人践行“三苦精神”，家长苦供，孩子苦读，老师苦教。阿甘腼腆地笑了。

我没有告别，转身离去。回到家，我看见了桌上的还有一兜子苹果。不用打开，自然的香味扑鼻而来。

那是我妈妈买的。

冬天，不怎么吃水果。家里水果也消耗的慢。但今天，我还是破例削了一个。香甜，透心凉，像极了冰糖心。

展开地图，我发现，当年我重走长征路，从甘肃会宁到宁夏隆德，正经过平凉。说不定就路过静宁，竟然毫无印象。

但我不会忘记，高速路边，火一样燃烧的树，如同油画斑斓的秋。

时光荏苒，一越三年。这一次，阿甘没有想到，等待他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

11月12日，也就是阿甘抵达的第二天，重庆中心城区开展全域协同防控，由此开启长达十多天的居家时光。

此前一天，周五，回家的路上，满身的疲惫，在那个十字路口，我远远看到熟悉的身影，阿甘和他的车。

某一秒，我想停下来买几斤苹果，再给阿甘聊聊天。但这一次，我没有。因为家人等着我回去吃饭。不曾想，周六就静默了。

再一次碰到阿甘，是在几天后社区巡查的路上。阿甘一个人坐在驾驶座上，驾驶室大门敞开。显然，他已经认不出来我了。我也没有上前打招呼。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路上却空无一人。阿甘的车停在路口，后面的车厢却关上了，也没有静宁苹果的纸牌，显然已经歇业了。

后车厢露出了一角，大红的苹果用白色的厚塑料袋装了起来。车厢里，只凹进去一角。几天过去了，销量冷清，一如当时寒冷的天气。

当时，我已经当了几天疫情防控志愿者。又一次看到阿甘，我心里愧疚了一秒。心想，如果我早点去买，大家都去买，兴许阿甘就不会滞留街头了。

回到家，妻子说隔壁小区在组织团购，问我买不买苹果。我一看，不正是阿甘的苹果吗？

原来，有好心的居民看到阿甘吃住在车上，动了恻隐之心，遂发动小区的邻居都来团购。同时，还发来了阿甘的微信和核酸检测报告。

我加了阿甘的微信。

“你好，还有苹果吗？”

“有，多得很。还有5000多斤呢。”

“多少钱一斤？”

“五元。”

我心头一惊。三年过去了，价格还是五元。但这背后的人工成本、油价等，应该都涨了。

“团购四块五，可以送到小区。”

“我买二十斤。”当即微信支付。原本打算买十斤，但妻子告诉我，应该多买点。

小区邻居取快递时，看到两大兜红澄澄的苹果，纷纷询问在何处买的，并让保安帮忙购买。

于是，我一回到小区，保安便将我拦下了，无论如何让我留下阿甘的电话号码，我留了。

回到家，我削了一个苹果。水分足，九分甜，略带一分酸。熟悉的、记忆中的苹果的味道。

我编了一条微信：“各位邻居，借宝地发一条广告。今天网购了二十斤静宁丑苹果，感觉不错。小伙子在街头不容易，有邻居要卖主的联系方式，现发到群里。因为是网购，也请大家在送货上门后，再行支付。”

这是我第一次在小区群里发广告。很快，一家，两家，三家……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纷纷下了单。

但是，我还是看到一条留言，格外刺目：“我连盐巴都买不起，你们还有苹果吃。”我脸红了一下。

两天后，再次联系阿甘，他说附近几个小区都在买，苹果已经卖完了。那一刻，我很高兴，高兴得要飞起来。

阿甘，可以回家了！

“你有什么想对邻居们说的吗？”联想到发广告那件事，我想给邻居有个回应。内心里，希望阿甘说出那个词。但是，没有。

“现在还是回不去，我又进了一批红心柚。25元两个，你需要吗？”

随后，我就被阿甘拉进了他建立的送货群。群里，异常活跃。

“胆子稍微大一点，一切就有办法了。”这是阿甘的微信签名。

11月30日，渝北区发布首批“无疫小区”，我所在的小区及附近的几个小区均榜上有名。

“滞留人员可持48小时内核酸阴性证明离开。”看到此，我不禁嘴角上扬。

回家了！

编辑：李微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