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推着母亲散步|秦和元专栏

我握着轮椅右边的把手，母亲扶着轮椅左边的把手，慢慢地在平坦的地砖路面上散步。

母亲九十多岁了，腿脚不方便，眼睛不好，听力也差，平日里，她就在家里待着，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每次回家看望母亲 ，我就用轮椅推着她出去转转。到了公园里，我就扶着母亲下来走走，活动活动腿脚；母亲走不到百十步会累，我就扶她坐上轮椅，推着她。

公园是国家4A级景区，环境优美，树木参天，花红草绿，空气清新。早晚，人们喜欢来这里运动、游玩、休闲。花剑舞、扇子舞以及各式各样的广场舞，在或舒缓、或激越、或悠扬的美妙音乐中翩跹着，一派歌舞升平。大家都加强锻炼，注重身体健康，尽情享受这美好新时代的幸福生活。

想想当年的此时，母亲还在田地里忙碌着哩。

秋收大体忙完了，“捡秋漏儿”也是争分夺秒的：拾稻穗，刨花生，捡红苕，剥豆子，颗粒归仓，农人敬畏土地，敬畏粮食，母亲不会遗漏一颗一籽。除此之外，母亲要喂鸡喂猪，要种菜浇园，要砍柴挑水，要缝补浆洗，要纺线织布……一年四季，每天每时，母亲从来不曾停歇。

母亲大半辈子在乡间劳作，晚年，在城镇化的浪潮中，随父亲住到了县城。父亲去世后，母亲不愿离开旧宅，也不愿麻烦儿女，坚持独居。八十多岁时，母亲还把小院打理得生机盎然，南瓜冬瓜丝瓜爬满院墙，蔬菜能自给，还种了一些花草……可是，耄耋的母亲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幸好姐姐住在附近，照顾母亲全靠姐姐和姐夫。

晚霞褪尽了最后一抹红，天色渐暗，路灯亮起来，柔和的光照着地面，很平整，很光洁。路边的万寿菊丛丛密密，金光灿灿，花香袅袅。

“再下来走一哈。”母亲说。

“好。”我扶着母亲从轮椅慢慢地站到地上。母亲俯下身子，用手抚了抚菊花，又深深呼吸了几下，说：“好香。”我问母亲看不看得清楚，母亲只说“看得见”。

母亲走了百十步，累了，又坐上轮椅。

一轮皓月从远处的高楼上升起来，像个大玉盘，它好像没有发光，远处路灯的光，却收敛了许多。

“那是月亮吧，”母亲说，“好多时没看到这么亮的月亮。”

母亲没说这么“圆”，而说这么“亮”，我估摸着，她对光的感觉强一些，而对形体的感觉差一些。或许是我想多了：母亲多么想儿孙们都团团圆圆啊！却是一种奢望。

母亲习惯于生活在乡间田野，如今在城里的屋子里待得久了，她渴望出来转转。对一般的景物，母亲只能看个大致轮廓，她还是想感受树木小草，呼吸新鲜空气，渴望闻闻花香，晒晒太阳，望望月亮。

母亲听力不好，话就不多；我说的，她不易听见，所以我也说得很少。母亲就是希望这样静静地和儿子待在一起。我更希望这样推着母亲多走走。我忽然觉得，母亲现在就是小孩子，需要我推着走，就像我小时候，需要母亲抱着一样。

公园里的游人陆续散去了。夜很静，只有车轮碾压地面细微的吱吱声。路灯的光，把我们的身影拉长，又缩短，缩短，又拉长。

凉意渐浓，母亲还没有想回家的意思，但我怕母亲受不得寒气，便推着她慢慢往回走。

（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贺兴梅 郭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