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一碗“雪花”面|马海霞专栏

那年雪天，母亲有事外出。我掐着父亲快下班的点儿，煮上了面条。不小心放多了，煮了满满一大锅。面条剩下，坨了就不好吃了，若下午母亲回来看到，定劈头盖脸数落我一顿。

正在发愁时，看到街上修鞋的瘦大叔又来出摊了，我忙盛了满满一大碗面条，端到了瘦大叔面前：“今天太冷了，请您吃碗热面条暖和暖和。”瘦大叔放下手中的活计，客气地说：“不用不用，我带饭了。”但我哪里容得他拒绝，直接将热面条放在他的三轮车上，边往回走边说：“吃吧，吃完了我再给您盛，家里还有呢。”

此时，父亲骑车回来了，我低声对父亲说：“面条煮多了，咱俩肯定吃不了，不如送给那位修鞋的吃。”

父亲听闻，忙折回去，请瘦大叔来家里吃，说外面天冷，风又大，凉风灌热气的，吃了不舒服。瘦大叔笑着说：“我昨天收的鞋子多，没修完，带回家修了，答应人家今天来还来这里出摊，让他们来摊上取鞋，中午下班时间来取鞋子得多，我不能离开鞋摊。”

父亲邀请不成，转身回家，把酒瓶和酒盅装进口袋里，一手端面一手端菜，出了屋门，他要和瘦大叔外面吃饭去。我拦不住，只好搬着小桌子紧随其后。

瘦大叔见父亲非要和他喝两盅，也不好再拒绝。那天父亲和瘦大叔一边吃面条一边碰杯喝酒，雪花飘落在他俩身上、脸上、饭碗里、酒盅里，两人却吃得开心，喝得尽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多年不见的旧友呢。

酒足饭饱，父亲又陪着瘦大叔聊了一会儿，才返回家中。我嗔怪他，对一陌生人，至于如此吗？父亲打开了话匣子，说了一段往事——

父亲年轻时推着小车去二百里之外的县买石灰，等买上石灰，往回赶了五公里，才发现干粮袋和水壶都忘在了石灰厂，父亲又饿又渴，便敲开一户人家找水喝，一位高个子男人走了出来，把父亲请进家中喝水。

落座后，高个子男人给父亲盛了一碗粥，又递给父亲一个菜窝窝。说是粥，其实里面没有几粒米。高个子男人说，他们这里今年遭了水灾，庄稼都烂在了地里，只能请父亲吃这些，很是过意不去。那天，父亲和高个子男人一家围坐一起喝稀粥，吃菜窝窝，虽是一顿“讨”来的饭，但父亲却受到了家人般的礼遇，吃得心里热乎乎的。

父亲说，那个年月，家家都不富裕，吃饭都是清汤寡水。后来，生活条件好转，父亲带着礼品专程拜访高个子男人一家，却被告知，高个子男人携全家去外地谋生去了。这成了父亲的一件憾事儿。

我让瘦大叔帮忙“消灭”剩面条，被父亲撞见，一下勾起了父亲的回忆，我那碗面里少了家人的情感，父亲想“往日重现”，便坐外面陪瘦大叔雪中同吃。

那顿饭，让父亲和瘦大叔成了朋友。瘦大叔和父亲说，他来我们这里出摊，是他失业后的第一份职业，说实话刚开始干，有点儿抹不开面子，怕被人瞧不起，心情也非常低落。但那天天那么冷，父亲还陪他在外面喝酒吃饭受冻，让他非常感动，心情也敞亮起来。

父亲去世后，瘦大叔只要遇到我便讲：“你爸豪爽仗义，是位好人呐。”

我心里知道，有种善良会传染，有种温暖能传递，当年我爸受到过陌生人家人般的款待，让他念念不忘。

一碗“雪花面”，有了情义便有了温度。

（作者系山东省淄博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