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南望桑梓⑤|胡杉专栏

第二天，二云的母亲来俺家和俺娘闲聊。

俺娘夸二云懂事，周母却说她快被二云愁死了。

俺娘自然要问个究竟。

周母说：“这么大了，说一家不行，说一家不行，条件多好都不行。我问她啥样的才行，她说比着你家石蛋子找一个，吃糠咽菜逃荒要饭都情愿。”

俺娘听了，马上把话题岔开，说起自留地里的庄稼。

我晚上干活回到家，俺娘像审贼一样，问我在二云家有没有瞎说八道。我说没有。俺娘重复了周母的话。

我心里五味翻腾，故作平静地给娘说：“人家只是说比着我找，并没说找我，咱别自找没趣。天底下像我这样丑的人应该还有，比着我找也不会太难。”

那天晚上，我去二云家读书，中间我找话头和二云聊天，说了村里那两桩爱情悲剧，然后转弯抹角拐到郁达夫《寄映霞诗二首》上，我取其中第二首表示了心迹：

笼鹅家世旧门庭，鸦凤追随自惭形。

欲撰西泠才女传，苦无椽笔写兰亭。

二云却拿郁达夫《寄映霞诗二首》之一回应我：

朝来风色暗高楼，偕隐名山誓白头。

好事只愁天妒我，为君先买五湖舟。

我不能多说，但我又须表达我的决绝，于是引李大钊《口占一绝》：

壮别天涯未许愁，尽将离恨付东流。

何当痛饮黄龙府，高筑神州风雨楼。

二云没再和我对诗，轻轻用右手展开我的左手掌，瞟了一眼：“石蛋子，你是折手纹，折手纹好杀人。”

我说：“咱们怎么能信这呢。”

二云：“读书吧。”

那天晚上，回到那两间小草屋，我自己给自己解析三个大问题。

第一个大问题：我为什么没有对二云产生爱情？

我崇敬她，对她感激到无以复加。我知道二云很美，美到无可挑剔，可是，我对二云没有一点点爱意。这是为什么？

我排列了几条理由：

——我的生存境遇太差，不忍拉二云下火坑。

——俺爹经常骂我是祸害，被亲爹看作祸害的人，五脏六腑都填满自卑。

——村里把自由恋爱视为败坏，我和二云都向往留得清白在人间。

——高考屡战屡败，我心里苦不堪言。

——五尺男儿混得无以为生无处存身，我怎能腆着脸谈朋友追爱情。

如此这般等等，我不敢追求二云，也不想追求二云。

我本人条件太差，和二云差距太大。人们常说“距离产生美”，我在二云面前的感受则是“美产生距离”。我从来就没想过二云会下嫁给我，我那个村里不可能上演巴黎圣母院敲钟人那样的故事。

有时我也想：老天不该让二云长那么美。

第二个大问题：二云怎么会对我产生好感？

我内心自卑，性情孤僻，思维和行为都不大合群，是什么让二云产生错觉而对我有好感？

我排出几条理由。

——我因自卑而不敢追求爱情，二云很可能把我误看作坐怀不乱的那等高人。

——我因走投无路而一年一年参加高考，本是人生的无奈，二云可能误认为我是有毅力的人，有百折不挠的坚韧。

——我为了夜里有机会读书住进那两间草房，二云可能误以为我有胆有识，连鬼都不怕，敢在那样的地方住。其实不是我有胆，而是我不相信有鬼有魂之类的迷信。我既然不信它有，那当然就不会惧怕。

第三个大问题：以后怎么办？

我思考的结果是：

——考不上学决不误了二云的平生。

——考上学，如果二云确实不嫌弃我的穷丑，这辈子就是她了，我用一生回报她。

但这些想法只能锁在我自己心里，上不能禀报父母，下不能预报给二云。

编辑：石俊豪 全丽 熊冬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