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有人陪我立黄昏|查晶芳专栏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2-12-15 15:19:46晚饭后,与女友约了散步。
冬日,黄昏的脚步风一般迅疾,倏忽间已暮色漫卷,满眼铅灰;更有冷气袭人,寒意砭骨。我们走的是新修的体育路,人行道上两条长长的影子紧紧地粘在一起。起初我们静默无语,终于又忍不住喟叹:一年又这么浩荡而去了!
仿佛才不久前,我俩还一个扎着马尾一个梳着童花头,手挽手走在老家的小巷里。彼时不知道戴望舒,不知道丁香女郎,只有小小少女纯净无忧的情怀似小巷悠长悠长……似乎说笑逗闹间,我们就进了县城,上了高中。
体育路的尽头右拐一小段便是我们的母校泾县中学的旧址,现在是二中了。名称虽改,记忆不变。每至于此,总有如见故人般的亲切。我们站立之地,是原来的学校正大门,现在已是后门了。除了过往行人、车辆发出的声响,这里静悄悄的。
绕过正在拆迁的南门老街,就到了西门口。古旧的城墙下,青弋江水伴着晚风温柔地漾动,不远处广场舞的乐音在耳畔飘来荡去,绿树掩映中忽明忽暗的灯光为周遭的一切平添了几许朦胧迷离。静谧的夜色中,不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像我们一样悠闲地逛着。
沿街没走几步,就是农行的老宿舍。我们的脚步停下来,再也舍不得往前移了。这满布沧桑黑黢黢的老房子在我们心中就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有着亲人般道不尽的温暖绵柔。这里是女友曾经的家,我也在这住了两年。我们两家是世交,上高中时,为方便我上学,当时她爸爸胡伯伯主动提出让我住他们家。
这套房子很小,只有四十平米多点,有一个小房间光线还特别暗。当时我和女友住在面积大、采光好的房间,她父母挤在小间里;且我的床是放在里面最好的位置,女友的床在过道,外面一眼就能看见;她大哥大姐还各有一个孩子,挤住在最外面几平米的小客厅里。一套小小的房子竟然住这么多人,现在想来,他们一家那时是多么不易,待我又何其宽厚!我当时还“公主病”严重,爱使小性子跟女友吵架闹气。每次我们拌嘴,她的父母,那对善良厚道的老人总是责骂自己的女儿。胡伯伯更是温和慈祥。记得有一年元旦放假前,因为老师拖了堂,我怕赶不上回家的车,回来把书包一丢,就心急火燎地往车站跑。胡伯伯不放心,跟在我后面,一路追着我喊:“你慢点呀,注意看车子!”胡伯伯比较胖,年纪也比我父亲大十多岁,他根本跑不过我,却还一直跟着我到了车站。当我看着他时,他气喘吁吁,几缕花白的头发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嘴角还挂着笑……那模样,至今想起,如在眼前。几年前胡伯伯去世了,但我会永远记得他胖胖的慈祥的面容,记得他给予我的无微不至的温暖与关爱。
站在老房子前,我有些恍惚。人,往往要活很多年才懂得感恩,才知道这世间任何来自于他人甚至是家人的善意与恩情,无一不是一种幸运,本当好好珍惜感激,却常常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院里微弱的灯光下,看得出墙体已旧迹斑斑,像一张经年的老拓片,然而在我们眼里每一道痕迹都那么动人——那是永难忘怀的旧光阴啊!当年,我和女友也总在晚饭后溜出家门散步。我俩有时穿一模一样的衣服,别人远看以为是双胞胎。印象最深的,我们都有件“杏子衫”,雪青色,大盆领,领子上镶了白边,当时感觉特时尚,两个人都很喜欢,穿上都舍不得换。
从院子里穿过窄窄的小巷,就是西门口街上。巷口斜对面有家很大的南北货商场,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吃,是我俩爱去的地儿。我们最喜欢吃的是一种八分钱一包的小袋话梅,都记不清当时买过多少包,此刻想起,那酸酸涩涩的感觉好像还在嘴里回味。买完话梅,我们通常会逛到邮电局那儿,那是个热闹的地方,在四条道交叉的十字路口。夏日里,总有人背着小木头箱子在那儿卖冰棍。从小被老爸叫作“好吃佬”的我特别馋那口,见了就挪不动步子。每次手里攥着几分或几毛钱,眼巴巴地看着小木箱子打开:四壁是一圈厚厚的白色塑料泡沫,泡沫中间放着棉絮,棉絮里面裹着的就是长条形的冰棍、正方形的冰砖。我最喜欢吃的是两毛钱一块的奶油冰砖,还记得冰砖的包装纸上印的是一个简易勾勒的美女头像。可笑的是,我每吃一口都要边咂巴嘴边显出很陶醉的样子说这么一句:“啊,真好吃!”惹得女友笑骂我:“你哦,真是滴!吃就吃呗,还讲个不停,蠢巴巴的!”
此刻,想起这点点滴滴,我俩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原来,岁月并不是真的逝去了,它只是从我们的眼前暂时消失,却掉过头来,永远地藏在了我们心底。不经意间,撞上一缕怀想的风、一束清幽的雨,它立马蹿出来活泼泼地向你招手,让你泪目,更让你欢笑……
现在,南北货商场早已关闭了,原来的一溜平房变成了好几个小理发店。邮电局还是邮电局,只是盖了新大楼;街口的两个百货商店也都在原址矗起了高楼。
小城越来越繁华了,我们也越来越“大”了。我固执地不愿意用“老”这个字眼,女友倒不介意。她常说,老就老呗,身体好心情好就行了!真喜欢也真羡慕她的豁达。我俩个性、职业、爱好都不同,但骨子里性情都很单纯,多年来,不是亲姐妹却胜似亲姐妹。我们相见,可笑闹,可沉默;纵不发一言,也已是千言。
生命途中,亲人在左,知已在右,有人问你粥可温,有人陪你立黄昏,此生都是有情天。
夜色已浓,我们牵紧了彼此的手,往家的方向走。
我们住在同一条马路对面的两个小区。
(作者系安徽省作协会员,文字见于《散文百家》《散文诗世界》《散文诗》《雪莲》《中国青年报》《文汇报》《工人日报》《羊城晚报》《扬子晚报》等百余家报刊)
编辑:郭羽,贺兴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