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校园里的那些树|查晶芳专栏

课间于校园漫步，我喜欢看那些树。

教学区、运动区、宿舍区、小花园……校园里处处可见树的身影。风来树响，风去寂然，这些沉默的生灵，不仅有表情，有姿态，还有自己独特的气质。每当我静静地凝望，轻轻地抚摸，感受着它们的呼吸和心跳，我总有心通万物的震颤，更有难言的亲切与喜爱在心底涌动。

足球场边靠近篮球架的那棵玉兰，和两边的樟树柳树比起来，一点也不高大，叶子也不茂密；却仿佛水墨丹青，留白，题额，意蕴姗姗，古意悠悠。细看其叶，阔大舒展，油光乌亮，轻弹则砰砰有声，质地硬朗。衬之以湛蓝天幕，梳之以簌簌清风，叶叶清俊，朝气勃发，像球场上那些正欢蹦乱跳的少年。每次从它身边走过，我都忍不住要掏出手机，咔咔咔来几张。

路两边多紫薇。夏日竞放，灿若云锦，正是校园里青春靓丽的女孩如花的笑靥；秋季花谢叶落，枝冷干硬，犹如铁画银钩，但我知道，在沉静的树皮下，它们的生命之河犹在流淌不息。

逸夫楼前的紫藤，倚着一条水泥长廊，枝干粗壮，参差披拂，花秀季节，花叶将整条长廊的顶端都盖得严严实实。一串串紫花瀑布似的从廊顶倾泻而下，那深深浅浅的紫，恍若一帘幽梦，令人怦然心动。少男少女们在廊下，或坐，或立，青春的笑脸与明媚的花儿交相辉映，成了青春的瀑布，成了青春的交响。只是有一年的春天，那紫藤一反常态：校园里那些茶花桃花樱花杏花都开疯了，唯独它悄无声息。我曾到紫藤架下转过好多回，每次去看，花架顶上都是些横七竖八的枝条，像一堆灰蓬蓬无处安放的乱发，苍黄又枯涩，就像我彼时的心情。那年我带高三，眼看着孩子们就要参加高考了，可他们的月考成绩却如过山车般忽上忽下，令我忧心不已。再看那枯黄的紫藤，便格外郁闷。没想到不久之后，蔫不拉叽的紫藤竟然花开如瀑了，那年孩子们的高考成绩也可圈可点。后来，班上口齿最伶俐的小袁珠说：“老师，我早就说过呀，您根本不用急的，我们是祖国的花朵，一定会盛开的，只是有可能稍微晚那么点点哦！”确实，叶生有期，花开有时，各各不同，只要静心守候，终会云开月明。且植物和人一样，强大的生命力往往蕴藏于深心，那些顽强的种子和根茎总能穿越冰雪，拥抱春天。

原先的女生宿舍楼前有棵高大的桂树。每当点点金黄于密密的枝叶间若隐若现时，女孩们在树下走过来，走过去，常染一身馨香，她们便成了校园里一棵棵行走的桂树，走到哪里就把幽幽的香气带到哪里，把甜甜的欢笑带到哪里。晚自习课间，我也爱去那桂树下转悠。其时，夜正静，宿舍门前庭阶寂寂，悄无人声，惟明月半墙，桂影斑驳。徘徊片刻，便觉香雾氤氳，通体沁香。那桂树足有三层楼高，冠盖若巨伞，我不清楚它的树龄，只记得我来校时它好像就这么高了。我二十岁走上讲台，如今多年已过，它和我一起，目送着一批又一批少年走出校门，走向远方。

若说校园里最惹眼的树，还得数水杉。远远看去，排排直立，一色的修长挺拔，风姿洒然。细看那羽叶，密密实实，细如梳齿。所有的叶子由下而上，渐高渐尖，就像一把巨伞。一年四季，它们偕风为友，与云相伴，气度卓然。即便到了凛冬，也只身形略瘦，青衣褪去，换红衫加身，就像一簇簇火焰闪耀在校园的上空。白雪纷披时，更有山中高士之雅逸超绝。

早些年，我住在学校时，宿舍楼后面的篮球场边就有一大排水杉。水杉后面就是大操场。每天清晨和黄昏，都有学生在操场边、杉树下捧着书踱来踱去，那个扎着两根长辫子、名唤张文君的女孩我最熟悉。她是我班上的学生，一个非常秀气清纯的女孩，只是家境清寒，在好心人的资助下才能继续读书。面对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她非常珍惜。听课、作业极其认真自不必说，课后时间她也抓得很紧。每天早晚，我推开窗子，几乎都能在那排水杉下看到她俏丽的身影。我下楼时，常会迎面遇到她。她总是轻轻叫声“老师好”，羞涩地对我一笑，随即口中又念念有声。她的头上身上有时沾了落叶，像好些小小的黄蝴蝶环绕着她。后来，她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在北京定居并创立了自己的公司。每年教师节，她都会在微信上问候我。虽然多年未见，但她的模样在我心里始终清晰。

前些年，学校改建运动场，那排水杉被移走了。可每次走到那位置，我还是会想起那些清俊的水杉，以及水杉下那个有着清新明丽笑靥的女孩。现在，那里重新栽了一排樟树，也已枝繁叶茂，亭亭如盖。每天中午，我站那儿等校车，不断有学生从树下走过来，走过去。“老师好！”“老师好！”不一样的笑脸，却是一样清亮的嗓音，一样明媚的青春。我笑着跟他们一一招手，恍惚间，是在跟经年的时光握手。

校园里的日子悠然缓慢，和那些树一样，岁岁年年似乎无甚变化，只是晨曦中捧书而读的少年们换了一茬又一茬，树上的叶子也落了一次又一次。那些树，那些叶子与花儿，和那些青春的笑脸一样，都是我生命旅途中的美妙风景，在记忆深处盘根错节，让我的心空色彩斑斓，亦给予我无尽的温情与安慰。叶飞叶落，我也终将成为一棵老树，但我相信，会有孩子记得我青春的模样。

（作者系安徽省作协会员，文字见于《散文百家》《散文诗世界》《散文诗》《雪莲》《中国青年报》《文汇报》《工人日报》《羊城晚报》《扬子晚报》等百余家报刊）

编辑：郭羽 贺兴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