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西行散记|宋扬专栏

（一）

车出四川，目的地——西宁。

有别于川西高原山峰的斧凿刀砍，西北的山峦曲线温温柔柔。那被称作湖的，也就是一方浅浅窄窄的水域，铁丝网一拦，只可远观拍照，不可亵玩戏水，即见水之珍贵神圣。尺水能衬云天，也算是对游客的安慰了。再想想这不大的湖泊也是靠无数条涓涓细流蜿蜒曲折了不知多少路程才成就，内心便也释然。

路过一些小镇，手扶式拖拉机正在忙碌着运输刚割下的青稞，扬尘灰了眼睛，你试图在空气中嗅到温润的水汽，可是没有！丹霞地貌摄入镜头是红得欲燃的美。

去西宁的高速时断时续，后来得知偶尔改道是因为一条跨黄河的大桥正在施工，这虽算不上天堑工程，可难度也不小，希望能早日变通途。

真正颠覆我主观臆断的是西宁现状。并没有延续一路上灰灰黄黄的色调，车少，人多，胡杨柳长势喜人。踏破铁鞋才发现原来西宁宾馆对面就是当地最有名的餐厅，其美名曰“沙力海”。冒昧偷改为“沙里海”，是否更切合餐厅乃至西宁是沙漠绿洲之意。只见本地食客在餐厅门口排队之势远胜四川某些饭店，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西宁宾馆，有些陈旧但十分干净，曾下榻过不少贵宾。如今，宾馆向寻常百姓开放，馆内绿林喷泉，赛江南！

（二）

我们从西宁上高速，马不停蹄继续向北。今日心情与风景一样没有灰色地带。

野生沙棘妖艳如火，随意在高速路旁蔓延滋长。不能责怪油罐车出现在照片中大煞风景，正是这些辛勤运输的车辆让我们屡屡在燃油将尽时眼睛一亮，发现前方有加油站。青藏铁路和高速公路并驾齐驱。

尕海的名气小到没有停车场，当然也不收费。得来全不费功夫，高速路边有停车区可停车拍照。一片开阔的滩涂，以前只在别人语句里读到过诸如“风呼啸而过”的句子，眼见不如耳闻！水草也在翻波涌浪，如果视觉听觉也有味蕾，那一定已被猛地打开来，如同醍醐灌顶！滩涂远处一道绿线横亘，秋水不是共长天一色吗？天虽蓝蓝，水竟碧绿，如此新妙留与何人解？不由老夫聊发少年狂，纵身一跃欲飞天。

车至大柴旦，随口一问酒店老板附近景点，他说“翡翠湖”又胜“茶卡盐湖”。我们将信将疑急匆匆驱车前往。道路曲折，炮弹坑此起彼伏，腾挪闪转也算体验了一把越野的乐趣！远远的，车上女士开始抱怨：“烂水凼一个！”但车一开到湖边，众人是齐声“哇”出了一句惊叹的。好一个具体而微，浓缩成精的“翡翠湖”！我们在“茶卡盐湖”留下的所有郁闷都找到了释放的出口。天空之镜的美名为何不赋予这里？翡翠湖玲珑剔透，纤尘不染，以后形容某翡翠的纯粹时，大可反其道说它绿得如同大柴旦之翡翠湖。我敢说无数人来青海旅游却错过了这里，憾哉憾哉！

（三）

一路穿越无人区，地貌状如火星，驾驶感超爽。不过沿途的加油站太少，且只有92号汽油，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其次。途经“魔鬼城”，土堆在一望无际的平沙中突然耸出，令人惊骇不已。那是城邦？是鬼域？除了雄奇之叹，你一定心存侥幸：好在有城无鬼！“水中雅丹”更有雅丹与碧水蓝天相得益彰，远观或人或兽，千态万状，惟妙惟肖。绕道200公里只为一睹风采。

今日一人驾驶700公里，苦并快乐。是夜，抵达敦煌宾馆，宾馆大门有名人题联“展示三危无上宝，迎来四海友情客”。伫立良久，绞尽脑汁也不解“三危”二字。网上查阅方知——“前秦建元二年（366年），乐尊经此，见三危山状如千佛，始凿莫高窟。”又长知识了，幸矣！

（四）

我总喜欢拍公路的照片，这就是“在路上”的感觉！旅途舟车劳顿，紧迫的路程也不妨走走停停。告别了鬼斧神工的天造美景，接下来的这一程，重在感受历史人文。

阳关兀自矗立高台之上，当年金戈铁马斧钺剑戟的碰撞声早已远逝于历史的长河。玉门关烽火台保存相对完整，里面别有天地。汉长城是保存不多的“野”长城，扎树枝以为框架，和沙土以为墙体，长城历两千年而不倒，坚固程度不亚于当今之钢筋混凝土。

鸣沙山、月牙泉蜚声世界。我们入景区直奔月牙泉，期待验证歌手田震在歌曲《月牙泉》中所唱——“它是沙漠的眼，星星沐浴的乐园”之真实性。鸣沙山应该算孩子的乐园，人声之嘈杂完全盖过沙鸣。沙鸣之声也许夜阑人静时有慧心者能听到。可是我并不存慧心，所以并不失望。

莫高窟就在敦煌市郊区。面对厚重的历史，除了顶礼膜拜，几乎找不到语言描述。马不停蹄赶往三百公里外的嘉峪关。祁连山脉渐行渐近，雪峰越来越清晰。从柴达木盆地到祁连山脚下，就算在最荒芜的地方，生存智慧也能发挥到极致。没水，风就是资源主角，风力发电规模巨大。天不绝人，在寸草不生之地的包围中依然有青山绿水，嘉峪关市区内竟然有“党河”奔腾。园林建筑，小桥流水，几乎让人忘却这是西北边塞，简直就是塞中江南。美食街喧嚣热闹，择席而入，把酒言欢，不亦乐乎！

（五）

悬壁长城分两段，双臂合拢，把一片绿洲揽入怀中。悬壁长城翻修得痕迹明显，不过这也是保护的迫不得已，如果都如阳关附近的汉长城一样原始，终将被风沙掩埋。

嘉峪关外存一方水池，雄关之“雄”似乎大打折扣。主观意识里总觉得应该是苍山才出雄关，但当雄关真的出现在视野，还是震撼人心的。城套瓮城，上楼有马道，高楼女墙各司其职。“都护府”的一副对联动人心魄——“不悲镜里容颜瘦，且喜心头疆域宽”，他们难道不思亲念家？关山千重，怎能不说这是家小国大的责任与胸襟！

我与工作人员攀谈得知，嘉峪关城楼基本保持了原来的规模和格局，墙体几乎没做过多的维修。嘉峪关远方的祁连山积雪终年不尽，与大黑山遥遥相望，黑白分明。

午饭后赶往张掖。丹霞地貌我也曾见过一些，贵州赤水河畔赤水丹霞、云南元谋人旧居土林林立，都暗红如血。张掖丹霞之奇奇于色之七彩，有的山头一层层不同颜色的沙土呈规律性排列，往俗一点说如五花肉，又如三明治早餐。有的山头被暗红、灰白、深绿、浅黄等各自占山为王。纹理清晰，色彩斑斓，那是有血有肉的肌肤。几千年的沧海桑田才能造就这天下奇观！

（六）

告别张掖，享受白杨卫士庄严的注目礼，矛盾先生笔下的《白杨礼赞》还能清楚地背得某些文段。

一路穿行在花的海洋，美中不足的是今日阴雨绵绵，向日葵失去了追逐的目标，显得无精打采！其他花倒是花期正盛，引来路人频频驻车拍照。然而这样的花太妖娆又太虚无，勾不起我的兴趣。油菜花虽然已大多谢幕，然而碧绿的油菜，低矮而壮实的青稞油黄喜人，丰收在望。厚实的田野让你嗅到最真实的生活气息。黄绿相间的毯子铺展开来，一边延伸到远方的天际线，另一边爬升至祁连山脚。

半牧半耕的人民傍山而居，宅近青山。多么诗意的栖居！

山势渐陡，牛马羊群慢慢出现，羊儿如过年的孩子，被父母打扮得花枝招展。小雨根本挡不住它们顽皮的心，他们在雨中的每一步游走都是一颗五彩闪烁的星。祁连山大草原并没有出现朋友所说的“秒杀若尔盖”的美，但倘若天假以丽日阳光，相信其美定妙不可言！

晨起，小雨已停，宾馆对面云染青山，清晰可辨。原计划今日打道回府，众人一合计，何不在门源县城周边一日游，以弥补昨日阴雨之憾。于是驱车上路。

土地被纵横交错的田埂切割成各种不规则的形状。西北并非都是荒芜的沙地，人少地多，农民生活的殷实超过西南山区，乡村公路村村通达。我们的外地车在村落穿行，引来质朴的孩子好奇的目光。

我们闯进河滩，惊扰了一滩石斑鱼的清梦。我们甩鞋挽袖迫不及待跃入水中，手忙脚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鱼从指缝倏忽消失。我们就地取材，用鹅卵石设计出一个陷阱。有人从上游往下赶鱼，请君入瓮；有人在陷阱守株待兔，分工明确，不一会儿就收获了不少小鱼。鱼太小，最后放生了之。

中午在途中发现一养鱼基地。村民因地制宜，拦水为池。捞出五六条鳟鱼，炖烧油炸，大快朵颐！下午在乡村公路漫无目的信马由缰，遇美景则停车，颇有三分韦应物《滁州西涧》“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境。登上高坡极目远眺，远山近水高云低树尽收眼底。小溪如练，蜿蜒流向坡下的大河。

夜晚，宾馆外的山沉寂下来，大地静安！

（七）

今日开始踏上回程，传统意义上的景点在昨天已经看完。归途会有新发现吗？

离开门源县城，得益于油菜花旅游业，大道宽敞，人如画中游。二度翻越祁连山，海拔渐高，当我们把云海踩在脚下时，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自豪感油然而生。禁不住振双臂高呼“我看见，我来了，我征服”。路在半山腰盘旋，带来了文明与进步，有路才有了游人，也才有了发展。我们并没能到达祁连山顶峰，隧道节省了很长一段路。

“黑泉水库”进入镜头完全是个意外。车辆拥堵在半山腰，下车休息偶然发现，惊喜不已。“黑泉水库”被群山环抱，山风不扰，水波不兴。淡云在湖面梳妆，安详从容。

青山隐去，黄土地，黄河水让眼前的一切既荒凉又醇厚。这就到了兰州——母亲河穿城而过的城市！

行车七小时早已饥肠辘辘，一碗正宗兰州拉面，面筋道牛肉化渣，品出一个城市的味道！饭后走走，边问边逛，来到兰州城地标性建筑——“中山铁桥”。初觉桥身其貌不扬，到达桥底，仰望铁桥，才知道黄河与落日余晖的映衬使得它完全称得上气势恢宏。虽不见“长河落日圆”的景象，但黄河水在翻波涌浪，你追我赶，一路浩浩荡荡向东而去。金城兰州，九曲安澜，天下太平。黄河两岸高楼林立，我在想：这样的飞跃发展不正是母亲河对沿河人民的润泽？这种润泽还世世代代，从昆仑山口一路向东，一程更兼一程，这不正是新时代的河西走廊？平生第一次掬一捧黄河水在手，水微凉又温润。凉的是一个民族的孤高与倔强，却如母亲一般的温暖给人希望！

（作者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