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紫叶的春天|李庆林专栏

一

紫叶爱梧桐，她也不知道究竟爱他什么，但就是爱，爱他身上的那股劲儿……紫叶不是个糊涂的人，上大学时很多男生追她，但她就是喜欢学长梧桐。梧桐比她大一级，她大二时他大三。一起参加诗剧表演，一起参与学生会活动，一起排演话剧……梧桐的台词一流，声音极富磁性，常引得一群女生惊叫。紫叶很沉稳，从来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演完话剧的一天，就她和梧桐，走在校园林荫道。一贯思维敏捷口若悬河的梧桐突然如哽鱼骨，结结巴巴说：“紫叶，你的声音很好听！”紫叶一惊，笑说：“哦，常有人这么夸我的。”梧桐猛一下拉住她的手，说：“紫叶，我真的很喜欢你！”紫叶并没有忸怩作态，她早已喜欢着他，他身上那股劲儿，特令她着迷。于是，牵手而行，相看两相悦。

梧桐先毕业，供职于南方一家杂志社。紫叶后毕业，回到家乡云南，在昆明旅游局工作。相隔两地，两个人常煲“电话粥”，一通电话就是一个多小时，互诉思念。

那年三月，梧桐突然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昆明，出现在紫叶面前。紫叶孩子气地说：“梧桐，梧桐，这是真的吗？”梧桐笑了，捧着她的脸说：“春天到了，我也该来看看你呀！”梧桐随身带来一张光盘，他和她大学时期最喜欢看的一部电影——1948年版的《小城之春》，老导演费穆的作品。

紫叶兴奋异常，说：“梧桐，我们去丽江玩，带上这部电影！”

二

入住丽江古镇，门前油亮的石头路，宁静的小溪，东巴古文木质门牌，灵性十足的放生鱼，门廊上红透了的灯笼，紫叶深情的微笑，梧桐清澈的吉他弹唱，一切都那么安逸，那么陶醉，那么柔软起来。

阳光朗朗的下午，两人一起坐在开放式门廊客厅，梧桐说：“看来很多人说得很对，丽江这地方，很适合停住时间坐下来发呆！”紫叶笑了，说：“把笔记本打开，我们一起看《小城之春》。”

梧桐开机，放进光盘，电影里的主人公周玉纹站在旧城墙苦苦张望的镜头进入眼帘。紫叶静静说：“我最喜欢周玉纹这个女人，娴熟，得体，不做作。”梧桐紧紧揽住紫叶的肩，轻轻说：“紫叶，我像不像章志忱？”紫叶摇摇头，故意叹口气，说：“唉，你离章志忱还是很远，他多阳光啊，你倒是离戴礼言很近。”紫叶说完就笑，梧桐辩白：“好啊，你故意挖苦我，我可不是个没志向的人！”

虽然看过很多遍，再次看完这部电影时，紫叶还是控制不住眼泪，伤心哭泣。她一直为这部电影里的周玉纹鸣不平，她觉得影片中周玉纹和章志忱是真正刻骨铭心的爱情，却强行压制心底，不再蔓延，不再扩张，不再鼓噪，不再修饰。那是个“国破山河在”的残垣时代，迫使周玉纹残忍地送走了章志忱……

梧桐觉得不论周玉纹与章志忱的爱情有多唯美，毕竟还是不合时宜，那年代吃饱肚子比纯真感情重要得多。紫叶欣赏《小城之春》里章志忱的洒脱，但不喜欢他的吞吞吐吐。梧桐欣赏周玉纹的理性与克制，灵与肉的心理战争并没有击垮周玉纹，他认为她很了不起。紫叶和梧桐就这么相拥谈论着《小城之春》，谈着谈着，不觉已进入丽江古镇的黄昏……

三

丽江的时光那么流畅温暖，一晃一个星期过去，梧桐的假期快结束了。回到昆明后，梧桐即将离去。紫叶心里特难受，她说：“梧桐，机场离我家很近，我不想送你了。”梧桐什么也没说，紧紧抱住紫叶。紫叶突然冒出一句：“梧桐，你记得老导演费穆跟他女儿说的那句话吗？”梧桐点点头，他深刻记得那句“相爱的男女未必能在一起”。紫叶凝视他，问：“那句话会成为我和你之间的谶语吗？”临别的梧桐落了泪，说：“不要胡思乱想。”

时光如梭，一年之后，梧桐决定去遥远的青海支教。他打电话告诉紫叶这个决定时，紫叶很生气，她说：“你去了青海，我和你将来怎么办？”梧桐说：“就支教一两年，一两年后，你就离开云南，我们一起去南方发展，不好吗？”紫叶说：“当然不好，我现在就想跟你结婚！”梧桐说：“作为男人，去支教，一定会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经历。”紫叶说：“现在人人都那么现实，就你超脱？不，你简直就是自私！”梧桐不想在电话里跟紫叶吵，他说：“紫叶，你应该支持我呀，难道你忘了我们大学时的理想？”紫叶讽刺道：“什么理想不理想的，我们应该尊重人生现实，你还真的要做浪迹四海的章志忱啊？”梧桐为之震动，但他始终觉得自己和电影里的章志忱没什么可比性。

梧桐还是去了青海藏区的学校支教，他并没有浪迹四海，而是一心一意地用爱心教育那些孩子。

紫叶横竖想不明白，梧桐为什么如此固执？她请了假，跑到青海去看梧桐。正值冬季，寒冷刺骨。在那个山坡上的乡村学校，她惊讶于梧桐的耐心和吃苦精神，她目睹梧桐和他的学生们满山捡拾风干的牛粪，用来取暖……她一心要带梧桐离开那里，跟她一起回昆明。梧桐怎么都不愿意离去，他说：“实在不忍心丢下这些可怜的孩子！”紫叶无奈地只身回到昆明。回到昆明后的一天，她想到：难道老导演费穆的那句话真的会成为我与梧桐的谶语？

四

紫叶实在不想就这样不疼不痒地与梧桐分开，她激将他：“你要再不回到我身边，咱俩就分手！”以至于一年后梧桐仍留在青海支教时，紫叶毅然开始拒绝接听他的电话。

紫叶的父母开始为紫叶张罗男友，委托了所有亲戚朋友帮她介绍对象。一次一次见了几个男青年，每当父母问及她印象如何时，她都铁齿铜牙不开口。她总在心里想：执拗的梧桐！执着的梧桐！顽固的梧桐！她忍受不了思念的煎熬，给梧桐电话，梧桐在电话里一句“我可想死你了，紫叶！”就让她控制不住哭起来，啜泣说：“你现在过得那么苦，还要拽上我啊？”梧桐说：“那你也来啊，我们一起支教，丰富我们的人生，该多好！”紫叶不置可否。她后来说：“我爸妈托人给我介绍了好多对象呢！”电话里梧桐急了，说：“紫叶啊紫叶，你可给我顶住了，千万不能妥协，谁都没我爱你！”紫叶又忍不住泪如雨下，感动于梧桐的真诚，这比什么都可贵。

一晃，一个月过去，四季如春的昆明还是那样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紫叶总算做通了父母工作，决定背起行囊，奔赴青海。她如释重负，老导演费穆先生的那句话毕竟已沉淀于荒垣断壁的旧时光里……

当梧桐去火车站接到她，当梧桐紧紧抱住她，她感到幸福无比。

又一次爬上那个山坡，梧桐送给她一块红黑相间的披肩，她披上肩头，满目的杜鹃花映入视野。紫叶不禁喊道：“好美的杜鹃花！”梧桐兴致勃勃地说：“那当然，我就知道你会在这个春天来的！”

（作者系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