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机

一个小小的匣子，能讲故事，能唱歌，这是让乡村少年惊奇的事情。

我真正拥有一台收音机，是在一个盛夏的下午。我带着沾满汗水的钱，站在小镇的门市的柜台前，颤巍巍地递上纸币。而后，一双雪白肥嫩的手，递给我一个纸箱子，里面装着一台收音机。我接到收音机的时候，内心激动极了。

为了这一台收音机，整个暑假，我都在割一种被叫作泽漆的草。那是一种中药，毒性大，它的白汁溅到我的眼睛里，我的眼睛红肿了几天，但我从未后悔过。

用一院子堆砌的泽漆，加上存下的压岁钱，我换来了一台收音机。

当我拥有一台收音机的时候，我觉得我在家的地位瞬间高了，父母和姐姐都要看我脸色了，不然我就不让他们听收音机，我一个人听。

一个少年如何春风得意，在关于收音机的往事里。往事如烟，可是记忆未散。

放学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放羊。我把羊带到草多的地方，绳子放得长长的，一个人，躺在草地上，听单田芳的《童林传》《白眉大侠》，听刘兰芳的《杨家将》《岳飞传》。评书的魅力，在于结尾，总给人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在生死攸关的地方，留下一个伏笔。

或许，正是因为评书听起来太慢、不过瘾，我才跑遍全村借《隋唐演义》《岳飞传》。一个乡下少年的文字启蒙，是从阅读这些历史演绎的小说开始的，碰到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

一个少年的识字量，在阅读小说中逐渐增加，或许，一个人的语文水平，也开始日日提升了。我借遍了村庄的小说，那个时候，村庄有一个喜欢看书的孩子，那就是我。

每次村里人看我去借书，很高兴，说我准有出息，我的自尊得到了很大的满足。

可是，读书带给我的好处，也是明显的。每次考试，我的作文水平，都在班级名列前茅。为了保持住，我不停地阅读。或许，一个人的文字天赋，是在评书的逼迫中催生的。

直到现在，我都无法丢掉一个人在夜晚听听评书的习惯，只要躺下去，就想听一听它。

那个时间，家里种了一片果园，父亲要在家看羊、牛，看苹果的活，自然就交给了我。

说实话，我一个人躺在苹果园里，风刮过，声声入耳，内心泛起恐惧。看着苹果树的枝条影影绰绰，甚是害怕，这个时候，我就打开收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似乎告诉别人，这里有人。用这种方式给自己壮胆，听着听着，人就睡去了，自然也就不怕了。

收音机，让一个少年的夜晚，那么精彩。

中午，收音机里有天天点播的节目，可以为自己的亲人和喜欢的女孩点歌。

记得，有一次，我为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点了歌，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这样对待一个异性女孩，我觉得我勇敢极了。

临放学时，我偷偷告诉她，今天中午听听《天天点播》这个节目。第二天，她看见我，脸红了。我们之间懵懂的爱情，也有了羞涩的模样，但随着中学毕业，我们再无联系。

一个人的爱情，顺着收音机抵达另一个人的心里，留下美好的痕迹。或许，这一生，我俩再无交集，可那时候，觉得那么幸福。

那个收音机，也不见了。

可是，关于它给予我的故事，一直都在。无论走到何处，一个少年与收音机的夜晚，还在，一个少年懵懂的爱情，还在。

（作者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陕西作家班学员）

编辑：贺兴梅 郭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