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铁钉寺里的黄葛树|杨莙专栏

铁钉寺，栖身于距潼南城区两公里的一座小山上，明末清初以前乃无名寺庙，在一场冲天大火中灰飞烟灭后，仅留下三颗巨大的铁钉，重建后遂得此名。

数百年过去，铁钉寺已是一排风烛残年的老房子，门梁破旧，墙体剥落，黑、灰、沉默。因此，最早扑入眼帘的，并非这个已废弃多年、仿佛站在时间之外的寺庙，而是几棵黄葛树，它们用迥异于深冬的鲜亮绿意，不由分说便将你的目光擦亮。

黄葛树共有四棵，分列于寺庙前后两侧，盘根错节，茂盛蓊郁，把铁钉寺的上空染成深邃而浩远的绿。同行的一位朋友是当地人，她指着庙门前左侧的那一棵说，我小时候，这棵树要12个小娃娃才合抱得过来。我仰望这棵树，粗壮的主干是阔大的胸膛，一片片暗绿的苔藓，无声地涂抹着光阴的颜色。而寺庙右侧的那一棵，从主干横生出来一道枝干，虬曲蜿蜒，像苍龙，又像一座沧桑的石拱桥，与主干将绿云铺向天空不同，它将绿云铺了一地。

唐诗云：叶如羽盖岂堪论，百步清阴锁绿云。四棵黄葛树，冠盖如伞，撑在天地之间，为伟岸与力量的美，为时光的久远幽深给出了生动的注解。

只怕都是《西游记》中，那成了精做了仙的树吧，它们会不会在无人叨扰的时候，幻化成人的模样，须发皆白，长髯飘飘，自树身里飘移出来，摆开棋局博弈一盘？当它们看到难得一见的人在那儿指指点点时，是否觉得好奇，又或许，根本就没有想去理会的兴致？我斜靠在可以同时坐上好几人的树干底部，瞎想。

头上苍绿的枝叶，是刚刚挥别了2022年的手臂，而一直朝地心深处延伸的根，所摁住的，又是哪一年哪个朝代的脉搏？对这几棵树来说，更早的风雨不敢妄下定论，但明末清初的阳光肯定是见过的。

种树的人早已成烟成尘，他们种下的树，以枝繁叶茂的身姿、气定神闲的态度，穿越时光。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归有光《项脊轩志》里感动过无数人的结尾。一棵普通的树，衍生为一个人内心世界中一处珍贵的荫凉。若干年后，归有光的儿子或许会感喟道，此乃吾母所手植也，今已怎样怎样矣！又是若干年后，他的孙子或许也会感喟道，此乃吾祖母所手植也，今已怎样怎样矣！

这些年，铁钉寺山脚下开展过好几次植树活动，要收获一张张城市的绿肺叶，就需要输送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现在，树早已成林，撂荒的坡地也是一派蓬勃绿意。当若干个世纪过去时，面对朋友，某个人是否也会指着一片莽莽林海道，我小时候，这些树要12个小娃娃才合抱得过来。

人活不过树，然而人所植下的树，可供生生不息的后人乘凉。

明末清初的那一场熊熊大火，毁了跑不动的寺庙，毁了跑得慢的和尚，不过，寺院里的几棵老黄葛树，与那烧不尽的野草一样，依然能够站在来了又去的岁月中，笑看春风。

编辑：廖晨希,全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