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黄廷付专栏｜与父亲对饮

作者简介：黄廷付，安徽省作协会员，第8届安徽青年作家研修班学员，在《安徽文学》《中国工人》《工人日报》《中国能源报》《北京晚报》《新民晚报》等报刊发表文章千余篇，文章入选2020年浙江散文年选。

小时候一直觉得我父亲不怎么能喝酒，因为他只要喝两三盅白酒，脸就会红红的了。

但是家里每次来了客人，父亲依然会陪着他们喝酒。从前在我们乡下来说： 无酒不成席，无论你烧的菜再多再好，要是没有酒，就会担心怠慢了客人。父亲的脸依旧喝得红红的，而客人早已喝得走路轻飘飘了。把客人送走后，父亲回来笑着对母亲说道：“他们都知道我不能喝酒，也不攀我，他们就把自己喝醉了。哈哈——”

我是家里的长子，所以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家里只要来了客人，父亲便会让我坐在桌上吃饭，而妹妹和母亲则只能在厨房里吃。这也是我们老家以前的风俗，女人很少上桌吃饭的。这样一来，我小小年纪便有了优越感，我不仅可以看到长辈们喝酒时猜拳行令，还可以趁他们喝酒的时候，偷偷地夹一些自己喜欢的菜吃。有时候长辈们心情好，还会让我给他们斟酒，而且父亲也会时常提醒我，让我给客人敬酒。每当他们喝得走路摇摇晃晃地回家去了，我就会笑着对父亲说道：“爸，今天我的功劳不小吧！”

父亲的脸依然红红的，他笑着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光儿，我让你给他们敬酒，不是让你学着猜拳行令，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喝醉，我是想锻炼一下你的胆识，让你学习一下如何待人接物。”

“嗯，我知道了。”我望着父亲红红的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我有了想和父亲喝酒的想法，而且我猜自己一定可以喝得过父亲。我初中毕业那年的大年初一晚上，父亲心情大好，他从橱柜里拿出一瓶酒，两个酒盅，笑着对我说道：“光儿，今天过年，咱爷俩喝几盅酒。”

我当时听了，很是兴奋，想都没想就同意了。那是我第一次喝酒，我学着父亲的样子，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哎哟，好辣啊——”

酒劲冲得我有点想吐，却已经来不及了，赶紧拿过一个馒头，猛啃了几口。那白酒把我的眼泪都辣出来了。父亲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光儿，你也太着急了，这又不是茶，你一口就喝完了！”

我皱着眉头望着酒杯，原来这杯中之物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喝，可为什么亲友们每次喝酒都好像很享受的样子呢？当时的我真的是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再去尝试喝酒了，就算是过年，我也只是给父亲斟酒，自己则一滴不沾。好像有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感觉。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我十八岁那年，父亲突然去世了，连抢救的机会都没有。此后的十年，我们家的日子过得都很不如意，可以说每天都被生活压迫着。我有好多次身心俱疲时，就会一个人端起酒杯喝几盅，虽然下酒菜就是一碟花生米，但酒后可以让我暂且忘了烦恼和痛苦。那些日子我陷入了一种极度的孤独中，我几乎把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不愿意再与外界接触。每年过年的时候，我去给父亲上坟，也会带上一瓶酒。我把那酒缓缓地倒在父亲坟前，低声哽咽着：“爸，过年了，儿子来陪您喝两盅啊！您在那边过得还好吗？爸……”

时光流转，人世几经沧桑，后来的我经历几次严重的醉酒之后，慢慢地就对喝酒失去了兴趣。不过有时我一个人在家，突然心血来潮，也会从柜子里拿来一瓶酒打开，再弄上一碟花生米，然后在桌上摆上两个杯子，斟满酒，先举起一杯，再举起另一杯，我在心里默默地对父亲说道：“爸，我来敬您一杯酒。”

醉眼朦胧中，我好像看到了父亲真的端起酒杯，他的脸依旧红红的。

编辑：邓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