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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文学·刘辉专栏|父亲的手艺——划篾子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2-05 13:19:56

父亲一向沉默寡言,他除了耕作,还学得一门打席子的手艺。那个时代,打席子要向生产队交一部分定额,余下的就是自己所得,这个政策,无疑给老百姓留了一个生存空间。

父亲为躲避解放前国民党的兵役,10多岁就离开家乡来到亲戚家生活,划篾子打席子既不是祖传手艺,也不是有意学的技术。那个时候大家在地里刨食,常常食不果腹,吃了上顿没下顿;加之我们家里孩子多,生活更是难以为继。父亲打篾席的手艺是在大斜沟村里学的,大斜沟里大多数是蒋姓家族,有几户篾匠出生的家庭擅长打篾席,打的篾席一来可以自己家用,二来可以到集市上销售,青篾席卖给老百姓家用,二三层黄篾席卖给供销社用于国家建设。

父亲向沟里的篾匠师傅学得了打席子的手艺,回家就带着哥姐几个干了起来。他砍了自己家的竹子,锯成2米多长的材料,然后破成一厘米左右的竹条,慢慢一刀一刀划成纸张一样薄的篾子,就可以用来编席子了。

我们老家管编席子叫“打席子”,它不是仅凭双手就可以编出来的,席子完成的过程需要平铺在地上,一条篾子一条篾子地按一定顺序打在一起,打板根据需要,有长有短,长的2米多,短的仅30厘米。打得好的席子密不透风,就是水倒在上面也漏不下去,特别是用第一层青篾子打出来的席子,柔软如麻布,一床席子卷起来,只有如手臂粗的一小筒。这种青篾席很受老百姓青睐,夏天铺在床上,透气吸汗,而且不易传热,在那个没有空调的年代,就是尚好佳品了。由于是纯手工制作,耗时费力,现在市面上已很少见到这种青篾席了。

席子打得好不好,重要的在于划篾子,只有篾子划得又薄又匀,打出来的席子才会好。父亲划篾条的手艺可谓出神入化,一根竹子在他手里,很快就会锯成一截一截的材料,听到一阵啪啪的破竹声响,然后剖成篾条。篾条划成薄如纸片的篾子,就是一个技术活了,一般的篾匠可以把它划到三到四层,父亲能划到五层。

划篾子得有好的篾刀,打席子的人一般要有两把刀。一把大而且重的刀,用来破竹和起竹条用;一把较轻而且锋利的刀用着划篾子。小时候,我常常看到父亲在磨石上磨他那把篾刀,一磨就是老大一会工夫,往往磨得石头渗出不少石浆,久而久之,磨刀石也成了一个弯月形,当时,我也不知道“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父亲的篾刀磨得锃亮,长久消磨,手掌宽的刀面磨损成了半月形,但仍挥舞自如。

要把又粗又长的竹子变成薄如纸片的篾子,确实是日积月累的功夫。手艺不到家往往是篾子划不薄,而且粗细不均匀,有时还会被划破手受伤。父亲白天出工,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只有利用早晚空余时间,才能划篾子。父亲有个绝活,他划篾子完全是盲划,从来不看篾刀和篾条,白天晚上一个样,晚上根本不用点灯,还可以节约灯油钱。

父亲划篾子善于以苦为乐。夏天晚上,他搬一张小板凳坐在屋前的土坝上,一边干活一边纳凉,偶尔仰望夜空,看银河星光闪耀,送明月东升西沉,田间不时传来一阵阵蛙鸣。农村夜里蚊子特别多,在耳边嗡嗡乱飞,父亲手里的篾条飞来舞去,犹如一把蒲扇,弄得蚊子无法下口。冬天晚上划篾子就只得在屋里了,漆黑寒冷夜里,我们躺在温暖被窝,每次梦中醒来,总是看到父亲的蔑刀寒光闪动,篾条上下翻飞,哗哗作响。他的左手拇指和食指经年在篾条上摩擦,手上结了一层又一层的老茧,有时很厚的老茧也会磨穿,流出殷红的血,滴在篾子上,十分刺眼。当我们打席子的时候看到,心里都会隐隐作痛。但父亲是个惯于沉默人,从来不提自己的苦,也不把怨言和牢骚挂在嘴边,好像他心里有使不完的劲一样。这点小伤小痛,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出血了,用旧布条包一下,有时就懒得管它,或者用嘴吸一下,吐一口血水,继续划篾子。好多夜晚,村子的鸡都鸣晓了,他还没有睡,整个村子的老百姓都知道他是村里的守夜人。昨天夜里,哪家的狗叫了几次,哪家有人半夜回家,他都一清二楚。

父亲几十年划的篾子,我没有办法准确计算它的数量,但绕地球一周也许都是足够的。寒来暑往,常年如此,父亲有着多么坚毅的内心,抱着多么坚定的希望啊,在那个困难年代,他就是用这个手艺,养活着一家老小。

如果父亲健在,今年也是百岁老人了,但他离开我们已30余年了。一想到他,就想起划篾子的情景,他对生活的执着和顽强的毅力,成为我一生的精神动力。

编辑:陈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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