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周丁力专栏｜对灶与锅的随想

感悟炉灶

炉灶是与人生联系最为密切的生活设施之一。或者说，炉灶是展开家庭生活的最基本的生活设备。民以食为天，于是，炉灶便成为几乎每一个家庭里最重要的生活中心。

只有当我们的屋顶下有了一眼火苗跃动的炉灶，以及与之配套的锅盘碗盏，才称得上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特别是在过年过节阖家团聚的时候，那火热的炉灶，更是我们家庭生活的一个快乐与幸福的重要策源地。

炉灶的历史几乎与人类的历史一样悠久。在远古，我们的祖先在旷野里挖坑形成最原始的炉灶，或用几块石头在山洞中垒成极简陋的炉灶，借此脱离了茹毛饮血的时代，并且在暗夜中拥有了光明，在寒冷之中找到了温暖。

一切熟食都诞生于炉灶之上，炉灶通过提高食物的品质促进了人类的进化，进而促进了人类文明的发展。那时的人们，以炉灶为中心围坐在一起，隐隐约约形成了最初家庭的雏形。虽然千万年过去了，在现实生活之中，谁能离开炉灶呢？形制不断更新的炉灶，在今天，在遥远的未来，永远是人类离不开的忠实伴随。

环顾人们今天的生活，无论家底是厚是薄，各种家庭的每一眼火焰明亮的炉灶之上，袅袅而起的都是食物的热气与香味。这热气与香气在屋宇下弥漫起来，形成了家庭成员之间一种牵扯不断的色、香、味俱全的维系，也形成了家人们聚在一起，对日常生活真切享有的一种必然的，也是最重要的方式。于是，在炉灶欢快、明亮的火焰之上，居家的气氛得以形成，家庭的亲情得到一种真切的萦绕与传递。

形容一个家庭没有生气，我们常称之为“家里冷锅冷灶的”。因此，一眼明亮的炉灶就成为我们家庭生活的一种不可或缺的要素与中心。我们居家生活的很大一部分都围绕着炉灶展开。如果我们拥有的那个四壁合围的家庭里没有炉灶，我们的居家生活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有人也许会说，没有炉灶也行，有外卖，但我想说的是，那外卖也是从炉灶上诞生出来的。

从民以食为天的角度看，无论什么样的人生都离不开炉灶。然而，换一个角度说，一个好的人生又像极了一眼火焰欢快的炉灶——一样的从无到有，一样的奉献光和热，一样的从燃烧到熄灭。我始终认为，像炉灶一样的人生是美好的人生。无论是烧柴、烧煤、烧油、烧气、用电，只要火被点燃就会义无反顾地燃烧，在给自己造就一种生命的明亮和跃动的同时，也给周围的他人抑或世间带去一丛丛温暖、一缕缕的关爱、一份份滋养，以及一朵朵闪耀着明亮的欢欣。

为此我认为，在属于自己的美好人生之中，不必因为自己炉灶一般的付出与损耗而惋惜或者悲哀，因为无论怎样养尊处优的生命，总是在一点点损耗，一点点消逝。既然如此，在美好的人生里，我宁肯像炉灶一样选择燃烧，也不选择腐烂。腐烂维持的时间可能比较长，但那种长，与没有尽头的时间比较起来，其实也是一种短。同时，这种腐烂式的长久，与明亮的火焰比较起来，留下来的记忆肯定更短。

一位哲人说，只有你给予了的东西才是你真正拥有了的东西。这也正是所有炉灶的光荣，也是所有炉灶般美好的人生无上的光荣。不管自己的处境是好是坏，所使用的燃料是低级或者高级，世间各种各样的炉灶总在不断地通过自己明亮的存在，给环绕在自己身边的人们带去温暖与明亮，带去充实与动力。由此，我觉得，来世间走一回，如果能够像炉灶这样，也就足够了。

锅之比较说

人要吃饭，一辈子都离不开各种锅。我因为一直在家中操持厨事，更是常与各种锅打交道。时间久了，难免就会对各种锅的特点与用途有了比较多的了解，并由此产生了一些比较与感想。

大铁锅是锅中勇士，常常是热辣火爆，油烟蒸腾，因此似乎可以视为锅中的壮汉；铝锅轻便、光滑，传导性能极好，遇热迅速热，遇冷迅速冷，似乎是锅的家族中轻倩秀丽的小女子；小炒锅上下左右活蹦乱跳，烟里来，火里去，是锅的家族中勇敢、活泼、顽皮的少年郞；砂锅却十分沉稳，外表质朴，内涵丰富，慢工出细活，颇为类似人群之中，厚道、可靠的老大哥。这样一想，便觉得人与锅，或者锅与人似乎就有了几分相似之处。

但比较起来，各种锅之中，我更喜欢泥土制成的砂锅。根据我的操厨经验，我始终觉得，在厨房中，在人间烟火里，我们虽然少不了张扬与勇敢的大铁锅，也需要铝锅的轻便和对温度的迅速传导，还需要小炒锅的机动与灵活，但一个没有砂锅的厨房可能是一间有缺陷的厨房。

砂锅是历史最悠久的锅，是一切锅的祖先。它敦厚、沉稳、实在，服务于人类已经千万年。相貌质朴的砂锅，肚大能容，外表安静，内里滚热，所奉献出的食物，一无大铁锅里出来的热辣，二无铝锅里出来的金属气，三无小炒锅里出来的烟火气。砂锅之内，汤可清可浓，肴一概柔软可口。慢工出细活，为了造就佳肴，砂锅在火上一站就是几个钟头，耐得住寂寞，能够坚守。

“煲”这个字与砂锅紧密相连，这是个极有意思的字，我曾望文生义地将其解释为：站在火上保卫自己加工的食物。这个字简直活画出砂锅的形与神。我始终认为，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功夫，从默默无语、沉稳地立在火上的砂锅里出来的食物，每每老少咸宜，必然适于口舌、滋润胃脾、营养身心。为此，我喜欢从砂锅里煮出来的食物，同时也喜欢砂锅，以及由此生发出来的、有砂锅精神的人生况味。

砂锅与其他的锅相比，虽有短处，但也颇多其长，为人倘能如此，似乎可称君子。在人生旅途中，各种各样的人生在我看来与各种各样锅的特点似乎有些类似，如果要我选择，我愿意做一口谦虚、稳重、不重外表重内涵的砂锅一样的人。

编辑：陈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