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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文学·陈裕专栏|风从故乡来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2-18 17:46:37

风从我的身边掠过,带着泥土的气息,这气息里有着故乡的味道。

离开故乡许久,我渐渐忽略了故乡的一切,这迎面而来的风,让我的思绪一下子跑出很远,远得追随着时间的流逝,像一幕幕倒放的影片,把走过去的路,离开的亲人,再次带回在我的眼前。此时时间在倒流,我清晰地看见旧时的故乡,旧时故乡里的草木田地,旧时故乡中的天空,旧时故乡的一切,都在风里向我微笑。
“田里的风,真像个孩子,到处疯跑,太顽皮了,和你差不多!”爷爷一脸笑眯眯的表情。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站在田埂上,秧苗已长到齐腰那么高了。爷爷每天都要来他的稻田里看看,奶奶说,爷爷自打年轻时下地干活开始,这样的习惯从未改变。秧苗就是他的宝贝,看到秧苗,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我觉得父辈们都没有享受过秧苗的幸福,爷爷看父亲和叔叔们的脸色和眼神也没有这样亲切和蔼过。
风从我和爷爷的身边窜过去,一路奔跑,一路疯闹。我跟着风的脚步,向田地深处玩耍,风把爷爷的话捎给我——“早点回家,别玩过头了,这孩子,真毛躁。”爷爷的声音,在风里打着旋儿,洒了一地。
我常常和爷爷下到田地里看看,就常常和风打个照面。在风里,爷爷的发端和胡须白得越来越多,他的皱纹连风都能藏个猫猫呢。爷爷很喜欢田里的风,他说风像我的时候,眼里放着光,他一边看着秧苗一边让我听他讲讲农事的常识,可我哪里有心思听他说话,我只顾在风里打闹,爷爷只好叹了口气,他说我注定不会是个田里的娃子。多年以后,我在城里的家中常常想起他的话,仿佛觉得有一缕故乡的微风在耳边轻轻吹过。
爷爷的责任田一直到他没有力气种了,才不得不转让给四叔。春种秋收,爷爷还是和以前一样到地里看看,风依然在他身边跑过,只不过那时我已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书,只有风陪伴着他越来越苍老的身躯。
奶奶对庭院情有独钟,作为一个乡村女人,种好菜园子是她的本职。奶奶的菜园子平整而干净,没有一丝杂草。村里人的菜园没有哪个能比得过奶奶的菜园子,大伙都说奶奶是种菜的一把好手。
奶奶的菜园子在夏天时是五颜六色的,各种蔬菜长得滋润。那绿油油的叶子,圆滚滚的果实,挂着粉色、白色的花,还有一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蔬菜,葳蕤挺生,浓浓的菜色使小院生机盎然。在西红柿红得透亮的时候,我偷偷钻到菜地里揪下一个,刚要往嘴里送,一阵风掠过,奶奶站在我身后。风把奶奶吹过来的?我怀疑奶奶会法术,要不然怎么会那么巧,我偷吃她能知道呢?“没洗就吃,不卫生,容易拉肚子,这孩子像个馋嘴猫。”奶奶把我拉出菜园子,洗了好几个西红柿让我吃个够。
风总会在奶奶的菜园子里转两圈,它也看着奶奶的蔬菜眼馋。奶奶的身影在风里略微有些驼背,长时间在菜园子里弓着腰,她好像要把自己弯成一串茄子,一挂豆角。
奶奶的菜园子常有孩子们光顾。那时,顽皮的孩子们在村里四处乱窜,奶奶的菜园子长得好,所以就成了他们的目标。奶奶守着菜园子,看到偷吃黄瓜的孩子,她总是不愠不火,摘几根洗干净了给他们吃。孩子们一阵风似地跑了,风里夹杂着黄瓜清甜的气息。时间长了,孩子们便不再偷偷摸摸,馋了就会跑到奶奶的菜园子,让奶奶送他们几根黄瓜、几个西红柿。奶奶还是那样笑着,满足他们的要求,这时,村里就会飘荡起一阵清爽的风,风里有奶奶的笑容,有孩子们开心的笑声。
奶奶的菜园子收获颇丰,她常常去镇上的集市售卖自己种的蔬菜。奶奶推着小车,风在她的身边一会儿耍着赖皮,迎着奶奶的面庞鼓劲儿,一会儿又跑到奶奶的身后推力。奶奶头上微微出汗,风把汗迹擦干。乡村的马路上,一辆小推车,一位身材矮小的老太太,还有陪伴她的风,这样的画面那几年常常出现。奶奶走在时间的路上,走在我们一众亲人的心上。风里,奶奶的腰驼了,腿脚迟钝,她常常在晚间皱着眉头,膝盖的疼痛困扰了多年,即使这样,她白天里还是云淡风轻地侍弄菜地,推车卖菜。人生最后的光阴里,风把奶奶委顿在床上,再也没能起来。

风一年又一年地吹着、刮着。每天风吹醒了村庄,吹醒了大地,同时吹醒了村子里的人,也送走了村子里的人。
风送走了爷爷奶奶,他们都是乘风归去,却把灵魂永远地归入泥土,成为大地上的一捧烟尘。村庄里的很多人也和爷爷奶奶一样,尘归尘,土归土,守候着这一方水土,守候着村庄,守候着他们永远的根。
风也把我吹离了故乡。我迈开脚步远离故乡时,风送了我一程又一程,它也是不舍。我知道,离开故乡的人不只我一个,离开的人都在风里眷恋着故乡。每年都是风捎回来对故乡的执念,人在他乡,心老故乡,越到暮年,越是对故乡的情感难以抚平。

二爷在他18岁时走出故乡的土地,辗转多年,最后落脚在省城。每年春节前后,他都会和老伴长途奔袭,回到老家看一眼故乡的田野,喝一口故乡的水,在村前村后吹一吹故乡的风。那风里积攒着一年的思念,那风里深藏着血脉的渊源。当他腿脚不灵便后,不能年年回来,还是碎碎地念及老家的一切。二爷85岁那年病愈后,非要坚持着回老家一趟,他的几个儿子无奈,在某个天气晴好的周末,驱车几百公里,回到老家。彼时爷爷奶奶都已过世,二爷还特意去爷爷奶奶的坟前祭拜,一把老泪纵横,念及过往,我们一并泪如雨下。
遂了心愿的二爷上车返程前,不断回头目视老家的草木村庄,一阵风抚摸着他的白发,那风好像是二爷离开家乡时的模样,在等待他的归来。我想他一定是怕自己在某一天记不起老家的一切才如此的眷恋,乡愁无时无刻不在他心里顿首,他怕找不到来时的路。
乡村的风送走了一拨又一拨乡村子弟,也迎来一个又一个念家的灵魂,还有许多一辈子都没有走出过乡村的人,像我的太爷爷太奶奶和爷爷奶奶,他们生在了乡村里老在乡村里,是游走在乡村里的风,把老一辈的根留了下来。
时光里,我的祖辈们把自己活成了风的身姿,只要有风的时候,我常常想起故乡的草木春深。每一次回老家,最先迎接我的是风,当我离开老家的时候,最后送我的还是风。在城里居住时,风也总会在我的脸庞轻拂,但我知道,这风和故乡的风还是差了许多,它没有故乡的风体贴,没有故乡的风温暖,它也不了解我看到它时的心情。故乡的风带着泥土的味道,那味道里满含我的缕缕愁绪。

父母和我比邻而居,他们也常常念叨着故乡。走出村子的那会儿,我还小,没有注意到父母告别家乡时眼里的湿润。多年后,我们在一起回忆乡村生活的往事,母亲说,当年离开村子的那刻,她心里很难受。父亲也是一样。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越来越理解父母离开故乡的心情。背井离乡是无奈之举,再也无法回到那里去生活,注定会成为余生里的痛。

看着越来越老的父母,看着风中他们略有些蹒跚的脚步,他们晚年虽是幸福的,但对于离开故土的感念越发浓厚。其实,我也一样。最近几年,我常常梦见村子里的每个院落,村前村后的稻田,还有小时候的一些事情。马老依然识途,人老不免念旧,对故土的眷恋,生灵皆是如此吧。

闻一闻风的味道,那里面有故乡的亲切感。风吹来的时候,我的乡愁便难以遏制地涌上心头。

(作者系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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