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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杉专栏|今生有幸爱上它①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2-21 13:52:01

世间有一种东西,它能让世界上一部分人陶醉。

这种东西不具备让人成瘾的物理性能和化学成分,但这东西挺有诱惑力,如果沉醉进去,也会成为癖好,可以为它不吃饭、不睡觉,并且往往也是终生难以戒除的。

这东西在人间应该说有普世价值,世界各地都对它推崇备至,各个民族都用许多曼妙美好的语言来形容它。

这种东西便是书。

人生在世各有爱好,爱好是生活中的乐趣,爱久了爱深了就会升华成生命中的乐趣。

世界上爱书的人也不少,有些人甚至爱到了狂热的境界。

我肯定不是世界上最爱书的人,不过,如果把标准放宽一些,我差不多可以算一个喜欢书的人。

为读书,我舍弃了许多,但我依然认为爱上书是我今生的一份幸运,这并不是说读书换回了哪个毕业证,那简直是市井小商贩的狭隘观念。读书让我的生命充实,读书让我的心志淡泊,读书让我体验了另一种人生快乐。

我对书的喜爱开始于高中毕业后回家务农的年月里。此前读小学读中学时,在我记忆中并没有多么爱书,倒是高中毕业后当农民了,我反而格外渴盼书。究其缘由,大概可以列之如下:

——农村文化生活匮乏,精神世界荒寂,需要一点精神文化性质的东西贴补一下生命。

——世界很大很美妙,我知道的事理太少,感觉书能助我窥见村子以外的事和从前的事,书可以为我医愚。

——拿波仑说大多数人是可怜虫,他想当萤火虫。自从读到这句话,对号入座,我知道我是可怜虫。只是有时候,我这个可怜虫不甘心老死荒村,奢望做一个爬得稍远一点点的小爬虫。因为这一点妄想,我意识到书中有知识,知识能成为人的力量,力量能支撑着我爬出村庄。

总之,书,契合了我的梦想,对我闪现着诱惑和希望。

于是,我对书产生了渴望。

那时候书很便宜,但我没钱。我在生产队劳动一天,工值一毛钱,年底由我父亲以家长身份收取并支配。我个人的经济来源说来也显得惨淡,咸盐一毛四分钱一斤,我娘习惯给我三毛钱让我去村里代销店买二斤盐,这样,买一趟盐我就有了二分钱的收入。不过,这样攒的钱够我买铅笔和写字本,买书则不够。那时候那地方农民的日子很清苦,如果向父母要钱买书,那近乎荒诞。

还有一个限制,在生产队劳动,平时活动区域的半径一般不超过3华里,去8华里以外的公社所在地的机会一年也没几次,况且公社供销社里只有2尺长的一段柜台是售书的空间,那几十本应时的说教读本从我入高中起就在那里摆着,到我高中毕业还在那里摆着。至于去县城,那要几年才有一次机遇。

高中毕业的那年秋天,我意外地幸运地买了4块9毛钱的书,终于过了一把瘾。那是我平生第一次买那么多的书,也是我自诩为喜欢书的标志性起点。

突然有一天,我后脑勺一夜之间生出5个毒疮,像5个小山包的缩微景观,互相簇拥着,互相挤压着。第二天,我扭脸转头不灵了,要以转体代替扭脸转头的动作。

经我母亲提议,我父亲给我5块钱,让我去安徽省砀山县的官城坝(现在叫官庄镇)医院找一位姓王的大夫。那位王大夫是皖苏豫鲁四省交界区有名的“王一刀”。

我家在黄河故道北岸的山东边沿上,距离黄河故道南岸的官城坝18华里,那时候没有“村村通”的公路,从我家去官城坝的路不仅崎岖,而且凸凹不平,在那样的路上骑自行车的感觉像在蹦蹦车上做游戏。黄河故道里十多华里的路况更差,偶尔还有水有泥。

刚出村那几里路,每颠簸一下,我那5个小疮就发一次怒,我疼得龇牙咧嘴,甚至叫出声来。

走了几里路,我的疮们麻木了,我也没有了疼痛的感觉。

太阳快要正南的时候,我终于骑出黄河故道,推着自行车上了南岸的废堤。堤口有三条路:向东,向西,向东南。我不知道该走哪条路。

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赶路的中年农民,我打听去官城坝的路,那中年告诉我:顺着路一直向东南,第一个镇子就是。

我的头有些发晕,用手试试前额,发烧了。

我鼓励自己:前面不远就是官城坝,“王一刀”大夫治我的疮或许也是只用一刀。

一进官城坝的街区,我就打问医院在哪里。得到的信息是:一直向东南,出了镇子就看见医院了。

那时候我仿佛已经看见医院了,祈盼着王大夫一刀切掉我的5个疮疖。

我昏昏沉沉顺着大街向东南骑行。

街上红男绿女,人流熙攘,牵牛的,挑担的,挎着篮子的,那景观让人想到“清明上河图”。各种叫卖声汇集成一曲曼妙悠扬的地方民歌。

到了镇子的繁华处,路东边闪出一块亲切诱人的招牌:新华书店!

倏然间,我忘记了头昏脑胀,甚至忘记了疮,急忙下了自行车,不管不顾从路西挤到路东,把自行车往墙边一撂,挺着脖颈进了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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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店是加长加宽的3大间,靠东墙南墙和北墙排满了高高的售书架,书架上装满了琳琅满目的书。书架前是玻璃柜台,柜台里也是书。书架上有图书分类的标牌:政治,哲学,科学,文学,历史,地理,教育,医药……

仔细回想,我应当说,那是我长到17岁见到的最大的书店。

我下意识地摸摸衣兜里的5元钞票,软乎乎的还在。

我急切地移动身体,机械地转体,转体,再转体,先饱一饱眼福!

买书的人不少,那些人刺激了我的选购欲望——不能让他们把我喜欢的书全买走了,我必须赶快选。

“科学”书架前,我挺着脖颈指点着,请服务员拿出4册《十万个为什么》。

“文学”书架前,我选了一本《柳宗元诗文选》。

我计算了这5本书的定价:4块9毛钱。

我积极主动地交了款,亲切地抱着已经包扎捆好的书,喜出望外志得意满地走出书店。

我把书固定在自行车的后货架上,推着自行车站在书店门口,转体看看东南,再转体看看西北。

我心里明白,再去医院已没有实际意义。我还去不去呢?

犹豫片刻,拿定了主意:去!我毕竟是来看疮的嘛,怎么能不去医院见见“王一刀”大夫呢?

出了镇子,看见大约一公里外有一处白墙大院。我料定那就是医院。

医院大门朝南。这时已是中午,进医院的人不多,出医院的人不少。

我放好自行车。

第一排长长的瓦房中间是一个宽大的过厅,“挂号处”在过厅东面窗口,“收费处”在西面窗口。

挂号窗口前没有人,我靠近窗口问:挂号费多少钱?

回答:一毛。

我掏出仅有的一毛钱挂了一张外科王大夫的号。

我问王大夫的门诊在哪里,挂号的护士告诉我:向西走就看到了。

外科3个诊室,有两个关了门,只有一个诊室开着门,门外的连椅上坐了许多人。我站到诊室门坎上,看见一位接近老年的男大夫,白帽,白口罩,白大褂,白手套。那大夫拿一把手术刀,正忙着给一个患者治手臂上的疮。

我轻轻敲门。

大夫用眼角的余光瞟我一下。

我问:您是王大夫吧?

大夫和蔼地回答:是,门外排号吧。

我:谢谢。

我转回身,没有坐在连椅上排号,而是走出廊道,走出门诊区,推起我的自行车。

我回到家已是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

我把自行车放在它的存放处,取下我心爱的书,踉踉跄跄走进我的房间——和4只绵羊3只山羊合住的斗室里,抱着书躺在用抬棺材的木杠搭成的卧榻上,本想取出书好好读一读,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第二天傍晚,我有了一些知觉,将抱着的书放在枕边,轻轻拍了拍:要是我死了,就由你们陪葬了。

40多年过去,《柳宗元诗文选》还在,那4册《十万个为什么》不知什么时间什么地方什么原因就失联了呢?

从那时起,我感觉我应该算是有了爱书的情结。

编辑:廖晨希 熊冬梅 全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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