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徐成文专栏|有一种帮助叫找个借口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2-24 14:31:55有几年,我家穷得风能从四面八方透进来,冷冷的。别人家在腊月里酝酿如何将各种猪肉呈现在大年三十的餐桌上,我家却只能羡慕别人——没有钱购买猪崽,就没有肥猪宰杀。
那年的春天,温暖来得比较早,梨花绽放,桃花盛开。
“老幺,我家的这个猪崽卖不脱,送给你家养吧。”同村的张大伯从背篓里抓出一只“嗷嗷嗷”乱叫、活蹦乱跳的猪崽。这是一只在同胞中个头较矮小的猪崽,我们当地人称为“落胞猪儿”。这种猪崽,往往体型瘦小,在抢奶大战中处于劣势,长此以往,营养不足,与肥硕的哥哥姐姐相比,自然没有卖相,因此多数时候被养猪户自己留着饲养。
张大伯把嘴皮子说破了几层,父亲就是不答应。虽然张大伯不要我们家付钱,但是父亲也是钢筋铁骨的男人,他不想欠别人的人情债。
父亲把猪崽装进张大伯的背篓里,友好地送别张大伯,待在一旁的我们,埋怨的情绪飞扬开来。“张大伯自愿送给我们的,为什么拒绝?”我们的想象力,潜滋暗长,通过猪崽放眼未来——腊月的日子里,我家的灶台上面,也会挂着烟熏火燎的腊肉,我们的胃也因此而满足不已。美梦破裂,我们只得收回甜蜜的想象,在只有三只脚的餐桌上,摊开比卷心菜还卷的书本,让歪歪斜斜的字迹在田字格里横七竖八地爬行。父亲呢,静坐门槛,衔着长烟杆,烟雾缭绕里,他的思绪一片混乱。
第二天一早,我们却在猪崽“嗷嗷嗷”的狂欢中惊醒起床。又是张大伯,又是那只猪崽。“老幺,这样来。这只猪崽你养着。等你家杀了猪,还我一个猪脚,如何?”见父亲拒绝,张大伯回家与妻子商量,拿出父亲再也无法抗拒的理由。“好!”父亲伸出老茧纵横的手,紧握着张大伯同样粗糙的手,感激的泪水盈满有些凹陷的眼眶。
这是我家的希望,以后过年有肥猪宰杀了。头天刚刚跌落的美梦再次被捡拾,我们欢欣鼓舞,在猪圈旁,给予猪崽一些好听的词汇,而猪崽,在陌生的环境里,除了哼叫,就是不停地在偌大的猪圈里,东瞅西瞧,与我们的欢愉格格不入。
虽是“落胞猪儿”,我们却将之视为珍宝。在母亲和姐姐的精心饲养下,猪崽茁壮成长。那年腊月二十三,南方的小年,我家请来做屠户的远房舅舅,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肥猪在杀猪凳上安息地平躺,母亲和姐姐却躲在厨房,眼眶分外地湿润,不知是难舍还是喜悦。父亲令快脚的我,去邀请张大伯一家来吃杀猪饭。张大伯家的门由铁将军把守,据说他们一家走亲戚去了。
三天后,父亲提着最大的那个猪脚和一瓶亲戚送来的瓶装酒到张大伯家。“老幺,来得正好,我要砍树修房子,你留下吃饭,给我写个申请材料。”父亲送去的猪脚,很快被张大婶端上餐桌。父亲和张大伯,在酒分子的氤氲下,谈天说地,把酒言欢。
有肥猪的烘托,那个春节我们言行俱欢。有客人前来拜年,母亲也大方起来,蒸的煮的炖的,一起上桌。我们如馋嘴的猫,尽情地把胃囊放大。幸福其实很简单,我们疯了似地在寒风中狂奔,因为身后有看得见的猪肉在召回我们享受。
过年在一片吵闹愉悦中画个句号。母亲趴在猪圈旁,神色黯淡——明年的肥猪在哪里?
“幸大嫂,我送‘落胞猪儿’来了,反正卖不脱,还是你养着,杀猪了还我一个猪脚。”张大伯将依旧瘦弱不堪的猪崽放进我家的猪圈。寂静一月多的猪圈,再次欢腾起来。
每年的春二月,张大伯都会如约送来猪崽。每年的腊月,父亲都会提着猪脚和白酒去张大伯家。那天,父亲定与张大伯喝个痛快,定为张大伯写砍树申请书。
那是我家一段灰暗的日子。很快,拨云见日,我家也能掏钱购买猪崽。日子在红红火火中繁衍至今。
父亲离世那晚,张大伯向我聊起了父亲。
那些年我家穷,杀不了肥猪,他有意留着“落胞猪儿”不卖,想送给我家,哪知父亲太犟,他只好提出还一个猪脚的交换条件。其实父亲送去的猪脚,被父亲和张大伯伴着白酒吞下肚去。“那您家每年都申请砍树,需要修那么多房子吗?”我有些疑惑。叶子烟笼罩了张大伯,“那是我想出的计策,不叫你父亲写申请,他会留下来吃饭喝酒吗?”张大伯的头摇晃了几下。
有一种帮助叫找个借口。我想张大伯默默地帮助我家度过那段艰难时日,亦是如此吧。
(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
编辑: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