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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文学·戚佳佳专栏|尺八的乡愁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2-26 22:38:42

阳台外,无多的风,牵动着几片零星的枯叶,发出窸窣的低语。手机里播放的是尺八曲《夜明》,与之前听过的《紫野铃慕》,仿佛是两个世界里发出的音。

《夜明》舒缓清脆,若月夜清风,穿过树梢,村寨,河畔。曲声悠扬,恬淡优雅,仿佛一个人的呼唤,不经意间就把我固有的城堡,击成粉碎。而《紫野铃慕》,却让我无法合上双眸,为了这支曲子停歇下来。它仿佛是从竹管里硬挤了出来,不是侧着身,而是直挺挺的,洞穿了竹膜和竹节,才得以脱声。那声音浑厚,苍凉,像高原上的一匹狼,面对万顷江山,引颈高吭,极具穿透力。

讲台上坐着教授,不太娴熟的普通话,从《断章》的意象,再到《尺八》的乡愁。

一切仿佛昨日。那个秋日,那个小镇,声情并茂的解析,如饥似渴的眼睛,聚精会神的聆听。似梦似幻。

时间就像一只飞毛腿,转眼已经是冬天了。有些雪绕过了蚌埠,这座被铁路拖来的城市,只能远远地瞅着,陪着一起冷。干蒸蒸的冷不在风中,与空气里的凉有关,或许也与那些雪有关。还依稀记得,那声音的温度与厚度,薄薄的镜片,一双睿智而深邃的眸子,可以穿透时光的巷道,踽踽而行,他是引领者。在卞之琳用文字构建的诗歌海洋里,与诗人一起去探寻那一管尺八,悠长的岁月印迹。

像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

三桅船载来了一枝尺八。

从夕阳里,从海西头,

长安丸载来的海西客。

从海西头,由长安丸号的三桅船载来了海西客,也载来了一支透着汉唐气息的尺八。尺八通体雕着的花纹和仕女像,那些女子,其着装必定是汉唐的服饰风格。她们或俯身摘花,或执扇而立,或坐弹琵琶,各有情态,娇媚婉约,栩栩动人。

这即是尺八,浓郁的汉唐文化,刻在了它的身体上,也渗透进它的骨子里。竹节本无声,只有与人交融,当人读懂了竹,竹也读懂了人,人把所有的情绪转化给了竹,竹便发出了声音。悠扬的,婉转的,深邃的,苍凉的,如泣如诉。一支由两汉时期的羌笛演化而来,一尺八寸长度的尺八,俘获了异邦游子的心。作为一段关于乡愁的刻骨铭心的记忆,陪伴着海西客,成为游子精神的抚慰。

夜半听楼下醉汉的尺八,

想一个孤馆寄居的番客。

听了雁声,动了乡愁,

得了慰藉于邻家的尺八。

次朝在长安市的繁华里

独访取一枝凄凉的竹管……

(为什么年红灯的万花间,

还飘着一缕缕凄凉的古香?)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

海西客是异乡番客,在古长安,看尽大唐繁华盛世,想到自己祖国落后潦倒,不禁悲从中来。夜晚的长安城,终于安静下来,海西客望着天空的月儿,陷入思乡的情境中。就在那时,不知从哪一处烟柳繁华地,飘来尺八的曲音。空灵婉转,细腻优雅,苍凉辽阔,有一份淡淡的哀伤。海西客情感的闸门被彻底打开,忧伤如汩汩的潮水,在他的胸口滚滚奔腾。

尺八一曲,慰藉了一个游子的心。次日,在长安繁华的街市里,海西客终于得遇一枝凄凉的竹管,而在那年红灯的万花间,飘着的是一缕缕凄凉的古香。那是故乡的气息啊!是对游子的召唤:“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

像候鸟衔来了异方的种子,

三桅船载来了一枝尺八。

尺八成了三岛的花草。

(为什么霓虹灯的万花间,

还飘着一缕缕凄凉的古香?)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

海西人想带回失去的悲哀吗?

从长安带来的尺八,开在了异国他乡。可尺八在霓虹灯的万花间,为什么又飘着一缕缕凄凉的古香?

卞之琳在1935年的春天,因事客居日本。而那时,日本帝国主义也加紧对我国的军事入侵。卞之琳在《沧桑集·尺八夜》里记载,五月的一个夜里,他听到流传到日本的中国古代乐器,尺八吹奏出犹有唐音遗韵的曲调,这“单纯的尺八像一条钥匙”,无意中为他“开启了一个忘却的故乡”;又仿佛是一个文化的“象征”物,一面“历史的风尘满面的镜子”。尺八一曲令卞之琳抚今追昔,百感交集,多了更深的思考,也多了一份别样的乡愁,这乡愁里,也夹杂了一支尺八的幽怨与顾盼。

此去经年,我们如今再读《尺八》,为什么还依然能读出那飘着的一份凄凉古香?因为盛唐时期的一个机缘,传入日本,后在日本兴盛,而在我国南宋以后却渐渐销声匿迹。走着走着,我们把它走丢了。我们的古人制造了它,又在不经意间丢了它。它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飘荡。它心事重重,而又归心似箭。

此刻手机的音乐设置在单曲循环状态,一遍遍、反反复复地重复着同一首曲子,不为乐律的婉转,只因这份遇见与懂得。我知道你是谁,我们有着相同的血脉,流着相同的血。我们骨肉相连,却长久地分离着。

归去也,归去也,归去也!

多想远去的亲人,也能在这声声呼唤中,一同归来,归来……

生命是一个那么仓促的过程,我想多与你们牵一程手。

我每次想得难受的时候,就会想起他们共同的家,在这世间,那个在一片春绿秋黄的原野中,凸起的地方,是我心中最真挚也最珍贵的收藏。

阳光终于探出脸来,阳台上,金灿灿的。满屋里溢满了兰草与郁金香的清香,以及那摄入心魄的,从尺八的竹管里流淌出的低吟。我与生活,我与自己,我与我身边的一切相视而笑,好好相处。人生要不得太多,自己觉得好便是好。

(作者系安徽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清明》《鸭绿江》《解放军文艺》等报刊)

编辑:郭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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