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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文学·谭大松专栏丨闪烁在生命里的灯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2-28 10:18:57

这是一盏百年前从上海法租界106号起航的灯,一盏乘着南湖的船驶向未来的灯,一盏放眼新世界闪耀真理光芒的灯,一盏青春常驻、普照民众的灯。

20世纪60年代夏天的一个凌晨,这盏灯下流淌祥光的老屋里,从母亲胎盘出落的我,顷刻间,“哇哇”的啼哭被这盏灯的暖润包裹着,赤条条、水淋淋的婴体被这盏灯的亮光温馨着。正如天空中飞行的雏鸟,这盏灯好比我的母亲,给了我乳汁,给了我营养,给了我遮风避雨的绿荫,给了我飞翔的翅膀,高举我奔向诗的远方。

时光倒回到20世纪40年代,风华正茂的爷爷被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天日压垮鲜活的心脏,早早地撒手人寰,养育4个孩子的重担落到我奶奶的身上。那时,伯父还不满10岁,父亲才6岁,三叔不到4岁,姑姑还在襁褓中。接近30岁柔弱的奶奶唯有咬牙负重,边照顾嗷嗷待哺的心肝骨肉,边揽着大户人家又脏又累的苦力,勉强扛起她那摇摇欲坠的小家。信奉好女不嫁二的奶奶,万般无奈,招夫入赘,和我的继爷有了我的幺叔。继爷也被山重水复疑无路的悲惨境遇碾碎五尺之躯,奶奶渴盼的黎明依然在远方,又独自以弱不禁风的身子托举5个子女滚爬蛇行。听了奶奶追忆往昔的辛酸泪水,我的眼眶也跟着湿润了,奶奶的命运好苦,奶奶的意志好坚强。这盏灯的润泽,奶奶最终拐着小脚喜逢晴朗的天空,父亲5姊妹沐浴晴朗阳光,也长成一棵棵枝繁叶茂的树。

“你入党没有?”

“没有。”

“为什么不入党?”

“正在加倍努力。”

“千万要记住,要不是有了共产党,哪有我们穷苦大众今天的幸福。争取早日加入党组织,佳音传来,我送你大红花。”

“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那是站在三尺讲台的第二年,我冒雨奔赴两三百公里,首次落脚于开县温泉伯父的家,背上托着的土特产仍在湿漉漉的肩上,时任温泉区委书记的伯父就严肃地追问道。

这盏灯已伸进伯父仰慕的心灵,容不得异物渗透浸染,他那言简意赅洗脑般的教诲,似激荡的春水,浇在我的头上,我浑身的血液在热烈地奔流。

“你端上金饭碗,托了共产党的福啊!要懂得感恩,好好教书。”无独有偶,和伯父如出一辙的父亲,对这盏灯同样情深意满,我去山里教书出门那天,他拨响的我感恩戴德的琴音在乡村回响。

先辈们对这盏灯彻骨的厚爱、深入骨髓的虔诚,植入我的信念,我也像他们那样任尔东西南北风、千磨万击还坚韧地追随这盏灯,追随的脚步溢出信仰的芳香。

快两岁了,我还躺在父母的怀抱;三岁了,依然吐不出像样的句子。母亲说,你小时候那样儿,急得我心子要蹦出来。可我被这盏灯焐热了,在安宁祥和的灯光下定稳了脚跟,打开了话匣,甚至能和大三五岁的小伙伴同室上学,成绩也数一数二。这盏灯暖化了奶奶和父辈们把我捧在手心易长易成人的苦心,冰释了他们一脸的焦虑、憔悴。

上小学三年级那年,我的左腰部一夜间凸现一个包块,不久就像鼓鼓的馒头。懵懵懂懂的我好胆怯,恶梦尽是死亡的恐惧。又是这盏灯的爱抚,让我有惊无险地存续下来。

再过两年,我的头部左上方又冒出一个令我和父母惶惑不安的包块,中药西药双管齐下,依旧像春天的笋子往上疯长。又是恐惧死亡的恶梦,惊出大汗醒来,很快镇定了,因为我恐惧了一次,又从恐惧中回归安然无恙的轨道,我相信这一次又会相安无事。有一天晚上,我们生产队在家的所有劳力挤在公屋撕包谷壳,我和小伙伴们也跟着凑热闹。有个小伙伴朝他父亲丢包谷砣,却不偏不倚地砸在我头部的包块上,顿时鲜血直流。我和这小伙伴的父母当即把我送到乡医院,又被神奇地治愈。母亲苍白的脸再次红润了,还对我说:“你福大命大呀。”后来我最终明白了,依然是这盏灯护佑的热力,让我命在人间,命中有福。

免去书学费,捧上助学金,背回救济粮,拖娃娃滩的父母愁肠似尘灰飞了,愁云如烟雾化了,我也一路绿灯地上完小学和中学,又读完师范,走上了教书育人的神圣殿堂;我的同胞兄弟个个有了安稳的小家,家家过着乐呵呵的日子。我愈加铁定地坚信,生活的历程不能没有这盏灯,生命的过程不能没有这盏灯,这盏灯正如拯救生命的光。

远行的路一次比一次缩短,远行的脚步一次比一次放松,远行的情绪一次比一次涨潮。

40余年前那次中考,我第一次去县城,步行十余里乡间小道,再才有土得掉牙的公路,再才有客车。两年后奔赴与神农架林区接壤的双阳小学报到那天,原本天不亮就上路,可第二天夜幕严严实实地盖上,才腰酸腿麻、精疲力尽地摸爬到偏远闭塞的校园。再过5年,我第一次去江城万县,挂在高崖悬壁上的公路,像望不见头的腰带,奔突十余个小时疲惫的大客车终于开进万县校场坝车站。转眼就是20世纪90年代,第一次去大城市重庆,遭遇了进入铁山坪的堵塞,将近20个小时才下车,周身的骨头简直要散架。

然而,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曾经难于上青天的路瞬间就如过眼烟云,高等级快捷路落成了,转眼间,高等级快捷路又长成高速路,再转眼间,高速路再长成高铁路,如横空出世的经纬连通五湖四海,天涯也近在咫尺。从家乡老屋门前的高等级快捷路启程,20分钟左右眨眼就进了巫溪县城,只当吃完一只叶子烟2个小时就到了万州江城,眯眼小憩3个小时就可抵达重庆山城。

是啊,这盏灯的光束有多长,宽敞平坦的大路终究会延伸多远。出山的路近了,又近了,更近了;回家的路短了,又短了,更短了,那横穿纸质版的大山坚固的邃道,那顶天立地雄伟的高架桥,那纵横交错的立交,那宽敞锃亮的路面,那奔驰不息的车辆,激荡着这盏灯无与伦比的力量。

繁华的路连接着村庄的日新月异,每每回到家乡的村庄,内心的惊喜就如浪花飞扬。想起第一次上班报到远离村庄的那一刻,站在像一道门的垭口上,回首凝望修建不久的住所,曾经抽搐的筋骨舒缓了许多。尽管只是两正一偏的土墙屋,可在当时,却是父母提档升级的欣慰,我们兄弟住上新房的欣喜,毕竟窝居在宽于老屋三倍的房舍了。不久,土墙房就换成砖瓦房,再不久,砖瓦房又刷新成小洋房。如今回家,住在兄弟的小洋房里,涌动的暖流总是溢满幸福之花。

犹如一个人,在这盏灯的暖润下,贫瘠的村庄哔哔剥剥地绽开花蕊,村庄的水悠长了,村庄的山厚重了,村庄的乡愁让人回味了。那些芬芳迷人的金山银山,那些香味扑鼻的金果银果,那些公路边成串的小洋房,那些小洋房透香的炊烟,那些燃放在小洋房明亮的灯光,那些大路边和房前屋后通宵达旦睁大亮眼的节能灯,把我的村庄装饰一新,如同光彩动人的处子。

爷爷这棵树散开的枝叶,我的父辈,我们这辈,我的下辈,已不下20人成了这盏灯的一缕亮光。父辈们那缕缕亮光熏陶着我对真理的认知,以及追求真理光芒的信念和行动。

无论在偏远的大山,还是在火柴盒堆砌而又喧哗的城市,手握教鞭十余载的我,那样的乐意承载红色基因的高贵品质,擎起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温润求知路上渴望补钙的心田。那些年,山再高也似平原,坡再陡也如平地,路再远也像家门口;那些年,天再热也似春风拂面,雷雨再猛也如头顶晴天,地再冻雪再大也像阳光在胸,往返学生家的脚步那样的激昂如歌,脚下的汗水那样的清亮如泉。依稀记得那次大热天家访的路上,光着的手臂上、臀部间、大腿中、脚踝处,被认生的家狗们疯咬过,心痛不已的家长们好似自己遭遇了滴血的伤痛,哽咽着连连道歉,而我却像没有发生什么似的,满脸的从容。

从母腹脱胎在土墙屋的泥土上,又在家乡的泥土上拔节生长,泥土连着我今生今世的根,我无法遗忘滋养我的泥土,有泥土的地方就是我爱之切思之切的故乡,唯有不时地走进乡间泥土长出的绿色原野,去亲近生于泥土长于泥土又爱上泥土装扮泥土的乡亲们,去聆听他们唱响泥土歌谣的绕梁之音,才是一种坦然的慰藉。

度过上班族的四十载春秋,多半又在组织部门,年复一年,几乎跑遍万州3千余平方公里大地上的400余个村庄。哪座山头有人家,哪个村庄有河流,哪条河流有鱼虾,哪些村庄和山头有典故,沉淀在我记忆的细胞里,惬意着我头上的阳光、月光和星光,惬意着伴我行走的春风、夏阳、秋雨和冬雪,惬意着我流逝的经年岁月。


编辑:李微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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