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一文学·郭发仔专栏｜遇见金骏眉

多年前，友人约我一同品茶，到达相约地，甫一坐定，友人点的茶饮上来了，生生遇见金骏眉。

柱式玻璃杯中，滚水未定，势如深水暗流。茶芽有些猝然，未及展开，一条条纤细紧致，圆而挺直，有锋苗显露，骨感中带着天生的媚。俄顷，杯中水流峰回路转，新茶起身舒展，黑、黄、白纹路赫然，是做旧的古铜色。杯中清水，得了茶气，溢出丝带状金黄，三五分钟，色重下沉，竟成一杯琥珀色。

友人是老茶客，独爱金骏眉。对于店家玻璃杯泡茶，颇有不悦，嘴里喃喃说误了尤物。金骏眉不宜直接冲泡，须用盖碗注水冲泡数秒，持盖碗垂直90度，然后迅速出汤，倒入公道杯、陶瓷杯中饮用。新出茶汤色如纯金，入口细腻丝滑，醇厚中不失山林清雅与讲究。

金骏眉的讲究，是与生俱来的。原茶产于武夷山国家自然保护区，根须浅小，需小心呵护才得一二。制作时须头春头芽，一年一次，稀贵如“金”。野生茶树深居崇山峻岭，有山石的冷峻硬朗；养在深山人未识，希望如“骏”马疾驰走出去，与天下人共享；名茶均有“眉”名，金骏眉茶芽修长如眉黛，眉目间日久生情，福寿齐眉。金骏眉之名全在字面，平铺直叙如嚼蜡文章。其实，识人、见物，遇见是最妥当的方式，有豁然天光的意外和惊喜。金骏眉入耳，犹如云雾四起，袅袅身影带着香气逆光而来，恰似春日游园的古代女子。转朱阁，过回廊，轻纱绫罗的褶皱里带着风。玉簪螺髻之上，金钗入云，锁骨凸显如山棱，红唇，粉腮，面若桃花，柳叶眉梢挑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茶饮金骏眉，没那么多虚幻的妩媚，眉目中分三等。金骏眉多单芽条索，娟秀身形中金、褐、黑条纹分明，叶缘有金豪微显，贵气如大家闺秀。银骏眉一叶一芽，一芽一四季，芽叶之间有春发的冲动，有秋阳的余温，条索并不十分紧致，恰似豆蔻少女，有未开情窦的内敛，兼有无邪开朗的天真。铜骏眉多二叶一芽，条索粗大，叶脉粗糙，多了金属气。松散的形容，宛若岁过中年的老妇，所有的色彩和娇容，都在锅碗瓢盆里淘涤殆尽，有些伤感。

金骏眉入嘴，唇齿之味里竟品出卓文君来。卓文君本是西汉川籍邛崃才女，出身殷实之家，新嫁丧偶。落魄成都的司马相如去邛崃访友人，勉为其难参加一场与己无关的筵席。席上一曲《凤求凰》，令门缝里侧目的文君怦然心动，趁夜色随相如私奔成都。相如才貌非常却家徒四壁，从未吃过苦的文君，因为爱情放下身段，卖酒维持生计，“文君当垆，司马涤器”的爱情故事成为千古佳话。

“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李清照的遇见，是在一个三月的午后。春阳和煦，梅树葱茏，赵明诚铿锵的脚步声，惊得少女李清照躲避不及，抓了一枝青梅装作视而不见。开封、青州、南京、莱州、绍兴，李清照对赵明诚的爱，几乎全部洒在奔逃的路上。一卷诗书，半杯残酒，颠簸的岁月里，穷困了身心，爱的足印却越发紧致而纤细，宛若新制的金骏眉。

人生中有很多的遇见，有初相识，有故人归，有擦肩而过，有刻骨铭心。金骏眉金黄通透的精神里，有相遇相知的深味，饶舌三日而不绝。

我庆幸遇见了金骏眉。

编辑：周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