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艳专栏｜萌动的椿芽

小时候，每当我读到“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的诗句时脑海里浮现的不是梅花，竟是椿芽。

“布谷声中雨满犁，催耕不独野人知。”大自然里沉寂的布谷一亮嗓便拉开了春耕的序幕，吹响了播种的号角。为了犒劳勤劳勇敢的农民压抑了一整个冬季的味蕾，椿树赶在谷雨时节就争先恐后地发出嫩绿的小芽儿，然后将春天的美味婉约温柔地流转在人类的唇齿舌尖，就连空气中流动的风都嗅到了椿芽的萌动，它跃到大气层的上空，让蓝天白云也纷纷沾上椿的香气。

“菜能芬人齿颊者，香椿头是也。”每当河水泛着春意叮咚作响时，我就喜欢问外婆：“布谷怎么还没唱歌呢？”外婆当然知道我的心事，因为布谷一开口椿芽就冒头，这样我就能吃上心心念念的椿芽了。犹记外婆背着我耐心地回答这些幼稚的问题，小小的自己则伏在外婆敦实宽厚的后背，欣然听着她的安抚：“快了！快了……”一转眼的工夫我就睡着了。梦里雨霁，千万棵椿树头顶紫色的“糨褓”，尔后钻出一簇又一簇的小精灵，这些小家伙矜持含蓄地挺着它们的“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而又多彩的世界。

椿芽被人们称之为“树上蔬菜”。一旦高大的椿树上冒出紫色的芽苞时，则宣告着春天的来临，那些芽苞迎风生长，尔后散出娇嫩的叶子来，此时的椿芽最有韵味，紧凑与舒展浑然天成，大多初生的椿芽叶子嫣红的如同玛瑙，但青芽子也丝毫不逊色，油绿似翡翠，叶片肥美，清香淡雅。赶上时节的我和小伙伴们岂能错失上树采椿芽的机会？当即脱掉鞋子，然后朝两个手心吐了一点儿唾沫星子，仿佛是给自己增加无限的爬树勇气。暖阳中，只见我光着脚丫，双手怀抱着椿树，艰难地向前爬行着。其关键的动作要领：两腿夹紧树木，手一点儿一点儿地向上攀爬，身子也紧跟着一点一点地向前拱，腿前进时，手要抱紧树木，双手与两腿一紧一驰交替前行，最终到达了离地面最近且向阳的枝丫，我用小手费力地把细枝反向搬回来，指尖迅速探到树尖，稍稍再使点儿劲便掰下椿芽。太高和太细的枝丫是不适合攀爬的，所以小伙伴们向来不敢涉足。经过几个人的合力采摘，新鲜且带着树木清香味儿的椿芽已成为了我们的囊中之物。

一位作家一书中如此描述：“嫩香椿头，芽叶未舒，颜色紫赤，嗅之香气扑鼻，入开水稍烫，叶子转为碧绿，捞出，揉以细盐，候冷，切为碎末，与豆腐同拌，下香油数滴。一箸入口，三春不忘。”其实老百姓最常见的吃法即是鸡蛋烩椿芽，只见外婆朝锅里盛了一些水，烧至沸腾，将椿芽焯烫，捞出淋水，椿芽儿立马散发出一股特别浓郁的香味，拧水切碎，然后打几个土鸡蛋于大碗里，用筷子搅匀，我早已“驾轻就熟”地准备好了葱、姜、蒜等佐料，烧大火至爆锅，放些许油，鸡蛋入锅，然后用锅铲把蛋液慢慢炒成金黄的零碎固态，最后放入切好的椿芽以及食盐、味精、五香粉等调味料。盛盘端上桌，但见盈盈的绿中卧着星星点点的金黄，感觉像是在一个繁荣昌盛的春天里盛出了人间富贵。

外婆家的椿树见证了我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那些高大的椿树皮还会成为我们熬制酱豆最重要的佐料，每当外公用弯刀割一块树皮下来，我准会走到跟前凑近去嗅一嗅，感觉树皮也有着类似于椿芽儿的淡淡香气，还混杂着来自于密树丛林里的泥土气息。小时候觉得外公是世界上最聪明能干的人，他能把那些小朋友们采不到，够不着的香椿统统手到擒来，但见外公手持一根细长的竹竿，这是他自制的香椿收割器，此物最精巧之处是在竹竿的顶端拴一把小巧的镰刀，然后那锋利无比的刀口对准香椿芽儿的根部，一个漂亮的旋转，手起椿芽落，此工具比人类的手灵巧多了，不一会儿的工夫就采下了一簇又一簇的新芽，我欢快地拾起躺在地上的香椿，直到把小背篓装得严严实实。采椿如同采茶忙，一到春季，庄户人家的男女老少就自发地聚集在那漫山遍野的椿树林里，大伙儿提着篮子，背着背篓，采得乏了，妇女们喜欢背靠着椿树聊天，外公则偏爱抽一袋旱烟，抽完习惯性地起身嗑了嗑烟袋锅，这才打道回府，等到炊烟缭绕升起，全家人就可以尽情享用大自然赐予的恩惠了。

说来采香椿也是要有经验的，记得以前我对香椿的辨识度不高，有一次还把臭椿树上的芽儿采了回去，外婆二话没说，直接丢弃了。后来跟大人一起采得多了，自然而然地学会清晰地辨认了，所幸我没有把漆树芽误认成香椿，不然麻烦就大了，对于漆树我可是天生敬畏的，一碰面就绕道跑，如若误摘了漆树的叶芽子，搞不好还会长漆疮，那就更得不偿失了。所以对于一个孩子来说，野外采椿芽也是一种本领呢！

如今“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的春天已欣然而至，老屋后面椿树上蹿起的芽儿，是否像一枚枚硕大无比的蒲公英，正在株株怒放？那未经修饰的蓬松拱度多像我在绵绵细雨中撑起的小伞。可是在一个又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里我已然长大，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赤脚上树的小丫头了，感觉岁月静好，童年的时光已不知不觉间消散在了岁月的尽头。

举箸夹椿，入口咀嚼，顿时味蕾即刻弥漫着一股独一无二的香味，一如当初的美好。

（作者系湖北省十堰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