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霞专栏｜穷日子富过

宋姨和我母亲是小学同学，她中专毕业，分配进了省城国企做会计，母亲则一直生活在农村。近几年，宋姨儿子大鹏返回市里开了公司，宋姨也清闲下来，常来乡下看望母亲。母亲说，穷在深山有人找，就冲宋姨的这份情谊，必须亲自登门还礼。

那天，我和母亲下午1点就到了宋姨家，本想避过午饭，坐一会儿便打道回府，但宋姨已经看透母亲心思，她早安排好了行程：先带我们参观她家的房子，再去大鹏的私人会所吃晚饭。母亲被宋姨“绑架”上了车，大鹏的别墅房看得我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母亲悄悄瞥我，厌弃我没出息。

晚上去大鹏的私人会所吃饭，席间他让我们看前几年他领着他母亲自驾游的照片。他们母子畅游了大半个中国，历时一个月，花费甚多。

我嘴上称赞其孝心甚佳，内心自尊却坐不住了，深感自己无能，没能力让父母住上好一点的房子，也无钱无闲领他们去诗意的远方。

我一路耷着脑袋，默默不语。回家后，母亲开口说，不能再这样活了，得出门长见识，得做出改变了。她打算花点钱将耳房上面用铝合金罩起来，既当书房，又当“观景房”，而且三面看景，远可观碧绿山丘，近可见青葱菜地、溪水潺潺。她还计划在菜地旁种些花草，在菜地中盖个小亭子，用麦秸搭顶，四周用纱布围起来挡蚊蝇，夏天坐在里面喝茶纳凉，听鸟语闻花香。母亲说，乡下的老宅子，花点儿碎银子，稍加修整，住着一样舒适。

说干就干，母亲年轻时在建筑队当过小工，会一点木工和瓦工，亭子工程她自己包了。整体构架起来后，母亲在亭子周遭种了几棵丝瓜和凌霄。母亲说亭子正好当架子用，将丝瓜和凌霄藤引到亭子上，丝瓜又结瓜又开花，凌霄花期长，等亭子上爬满了藤，不用装修也漂亮。

耳房上的观景房让村里干铝合金的师傅承做。这边观景房开始动工了，那边母亲便开始做手工了，前年她跟我大嫂学过做布艺抱枕。母亲取出家里旧衣服，边裁边琢磨，做出了南瓜、向日葵还有卡通动物形状的抱枕。母亲说这下好了，有靠着的有抱着的，变废为宝了。母亲年轻时就是有名的巧手，耳房竣工后，母亲内部装修停不下来了——家里旧毛衣也翻腾出来，拆成一个个线团，又是钩又是织，恨不得将家里所有家具都穿上漂亮衣服。母亲说，家里没钱，买不起高档家具，但家具是个小丫头可以任人打扮，新“衣服”套上面，越看越欢喜，这手艺可不是人人都会的。

一天，母亲骑着电三轮去了亲戚家的果园，带回来两株猕猴桃和一株葡萄幼苗。母亲找了三个闲置多年的大水缸，让我哥架到耳房上，母亲将幼苗栽种在水缸里，她说等幼苗长高了，她要在观景房两边搭个架子，一边爬猕猴桃，一边爬葡萄，坐在观景房内，想吃葡萄了开这边窗户摘，想吃猕猴桃了开那边窗户摘。宋姨家的私人会所里都没这待遇。

母亲节俭了一辈子，常嫌我馋，老爱下馆子，母亲的名言是，能吃饱就行。可在宋姨家吃了一顿大餐，回来后爱上美食节目了，在电视上学一道菜便立马实践。母亲瞥了一眼菜园，得意地说，我做的都是绿色无污染食品，等我提高一下厨艺，也将咱家厨房打造成咱自己的“私人会所”。

母亲原来挺排斥用智能手机，我让她学，她总说学不会，我使出激将法：村里比您年龄大的老人都能玩转智能手机，会网购会拍短视频，您怎么就学不会了？

母亲“哼”了一声，说，心思用在哪里，哪里出成绩，我心思都在干活上，他们心思都在手机上，当然学得会。

现在母亲主动让我把替换下来的手机送给她，还让我教她怎么使用。之后，母亲也加了宋姨微信，把田园生活拍照发给宋姨。

我教会了母亲使用智能手机后，给母亲买了部新手机，母亲现在也能熟练使用智能手机了。见宋姨拍短视频，她也拍，母亲说，宋姨开始艳羡她的乡村生活了。

母亲原来有些自卑，她觉得和宋姨肩膀不一般齐，所以刻意疏远宋姨。去了一趟宋姨家，眼界大开，觉察出都是自己心理作怪，宋姨压根没瞧不起她的意思。母亲说，人就得多出去看看别人如何享受生活的，回来就地取材，在能力范围之内，也让自己逍遥一把。

母亲现在变了一个人似的，收藏十几年留着待贵客的餐具也打开自己用了。母亲的观点是，自己才是自己的贵客，要好好心疼自己，吃喝穿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可以适当改善。母亲现在干完家务便坐在观景房里喝茶听曲儿，悠哉似神仙，连宋姨都艳羡呢。

一天，母亲悄悄问我：老年大学学费多少？我说，一年一两百元。母亲一听，大呼便宜，让我给她报名，她想学画画。母亲说，菜地里的丝瓜开朵大黄花，黄瓜架上结着小黄花，辣椒开白色花儿，茄子开淡紫色花，韭菜老了抽了梗还顶着小白花，品种不同，但各开各花，各有各美，值得入画。母亲见我笑她，对我坦白了实情，年轻时家里穷，只读了高小，这是她一辈子的遗憾，她想弥补回来。

得，这事我支持。

母亲还和我商量，再过一段时间，她骑着她的电三轮，我骑着我的电动车，我俩去逛湿地公园。到夏天，号召全家人去东山粘知了，秋天进西山赏柿树，来回3个多小时车程，一天时间足够了。母亲的远方只停留在本县，她说她心脏不好，怕累，去不了更远的地方。母亲环视她的老宅子，不时嘟囔：两百多平方米的大房子、别墅房，也没我乡下的宅子观景方便，等改造好了，也请宋姨一家来参观参观，顺便让她见识一下我的厨艺和绘画水平。

母亲现在三观大变，以前老吵我们兄妹没本事，不努力，对我更是看着烦，见到恼。现在不了，开始开导我，要我学会享受生活，还劝我，别整天趴在电脑上写文章，钱够花就行。

母亲去了一趟“大城市”，见识了有钱人的生活，回来反而更加热爱她的“穷”日子了。她“反常”的举动，让我看到岁月不仅仅赏赐了母亲皱纹和白发，也给予了她人生的智慧：做人不攀比，挖掘眼前的美好，乐活当下。

（作者系山东省淄博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