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发仔专栏｜春风十里不如花

人间四月芳菲尽。此间三月伊始，芳菲有一处没一处，似乎尽得差不多了。

来成都近乎二十年，每年赏花成了雷打不动的惯例。不过，今年春早。早春料峭里，人们陆续回到工作岗位，起初沉寂在热乎乎的年味里，继而定心于手上忙碌的事务，竟忘了那些向阳而开的梅花、桃花、李花，闻风而动的草花、菜花。

看花得看天气。正月里来是新春，二月春风似剪刀，盆地里太阳难寻，灰蒙蒙春色总打不开，春风倒是有的，不过一绺一绺的，续不上，急得池边垂柳将枯枝拉得老长，丝绦万缕，却不见半片新叶。

周末一大早，丢了很长时间的太阳，仿佛一下找到了家门，风尘仆仆，明晃晃的，像荣归故里的游子。憋得发霉的本地人见到阳光特别亲热，等不及了，东西南北中，出城的大道上挤满车辆，天下熙熙，天下攘攘，几乎都是出去寻花的。

一枝独放不是春，万紫千红春满园。看花须得有群芳才是，拿着手机戳啊戳，想在附近便利处找一个花团锦簇的景致，最终在新都区斑竹园三河场内锚定一处赏花地。

一路向北，走绕城，上高速，出城镇，忽快忽慢倒是顺畅。进入三河园民大路，熟悉的乡间气息扑鼻而来。四周沃野千里，田埂横亘，一律荠麦青青，间或几片浓郁的金黄点缀，阳光艳得发青，发黄。乡间道路井然，村庄并不紧凑，散落如棋子，屋前屋后杂树掩映，翠竹招摇，黄的白的粉的花，被茂密的嫩青色簇拥着，占据了整个菜园子。蜿蜒的篱笆，或树枝或竹竿围合，歪歪斜斜却神清气爽，试图也开出几朵花来。

隔着开阔的停车场，远远地望见此行的目的地，成片樱花树，枝干疏疏，擎着淡淡的紫红色，并无喜出望外的姹紫嫣红。在三月，有花或者无花，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挪步向前，两侧停车密密麻麻，地上青草斑驳，约摸几十米，便是一片樱花林。

樱花树高挑纤细，立在圆形的土墩上，行列纵横。树上红色点点，稀稀疏疏，树冠已有新叶发出，大多樱花只剩下丝丝针尖般的残蕊，在春阳下勉强抬头，粉黛中微含熬夜的干枯，宛若潇湘馆中卧床不起的黛玉。进入林子，方知这是一大片开阔农地，旁边沟渠交通，小块青葱麦地中，油菜花散落，点点金黄如夏夜繁星。再过去，又是一大片樱花林。此处樱花开得热闹，行列有序，枝丫交接，似乎亲密无间的闺蜜，在春日里窃窃，有说不完的青春话题，有放心不下的豆蔻心思。这些樱花大多颗粒状，一大串一大串缠绕在枝丫上，犹如丰收的南国红豆，又恰似一群女孩儿做的纸折风铃。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别具一格的樱花。镜湖边也有樱花树，不多，三两棵，春时一场雨，点石成金一般，哗啦啦全开了。樱花开花，不见枝叶只见花，灿烂，烂漫，花团锦簇，豪华铺张，绝不浪费一点空隙，仿佛一个勤俭持家的中年农妇，园子里空置不得，白菜萝卜葱姜蒜，占据每一寸黑土，青葱一片，心思里全是一家人的丰衣足食。

放眼樱花林，总误以为入了收获的秋天。弯腰从斜逸而出的樱花枝条下走过，玲珑花串焰火一般亮眼，却不闻半点香气。蜜蜂许是被这大片炽烈的红吸引，许是针尖般细小的蛰管从杂乱的风里闻出了樱花的味，嗡嗡鼓噪，一上一下跳跃，全不顾人来惊扰。樱花种在田垄上，紫红的密集的花朵叠了一层又一层，愈发浓密。

在大片紫红的铺排下，一树粉白在空隙里静静地伫立，这是另一种樱花树，乍一看，又像桃树，树干青白光滑，有一圈一圈的印记，仿佛生长的历程中记下的心事。其长不到半米，便一侧腰身斜了去，发出几枝树杈，继而慌忙抽出细嫩的枝条来。这让我想起初中读书时做午间操的情形：动作并不熟练，跟着前排的同学伸手弯腰，稍不留神便乱了节奏，只好手脚乱舞，生怕懈怠了被值勤老师逮个正着。现在想来，人与物不同，但成长过程的青涩与懵懂，大致是相通的。

有的樱花并不张扬，只开了半身。树尖已经冒出嫩绿新叶，高高举起，向着三月的阳光，像是奋勇争先的领跑者，又恰似小学课堂里学生回答问题时抬起的小手，心跳如脱兔，渴望的目光试图把所有的目光都揪过来。我喜欢这樱花的劲，更喜欢这与春不争的花，小小的花瓣自然打开，纯净的白，淡淡的粉，花蕊里藏着殷红，层次递进，如同情窦初开的姑娘，一脸舒展的笑，腮红如霞，那点甜蜜在心底发酵，醉了朝朝暮暮。

我是和爱人一起来看花的。在凹凸不平的林子里，我始终牵着她的手，一双握过春风的手，熬过夏日的手，捞过秋月的手，捧过冬雪的手，在林子里穿梭，看花红，赏花姿。春风十里不如你，也不如花。

编辑：周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