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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优专栏|狗吠声声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3-15 09:21:42

车在村口停下,我们在路边竹林里寻了根棍子,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向沟里走去。

“最怕的就是狗。小时候被狗咬过。现在腿上还有个印子。”何老师说。路旁人户密集,几乎家家养狗。有一次,下大雨之后,土路泥泞不堪,我们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在水洼里拣下脚之处。走得正专心,“汪汪汪”,一只大黄狗跳将出来,于院外竹林下奔扑狂吠,离我们不过咫尺之遥,几乎就要蹿到头顶上来了。“汪汪汪”,其他的狗一呼即应,叫着跑着,大的小的,狗多势众,来势汹汹,吓得我们三魂找不到七魄。此后,每次进村,总是要先找一根护身棍,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田野里空荡荡。冬水田沉默寡言,像是咬着烟管的老农,淡淡的烟雾中,在回味,也在遥想。金黄的稻子早已颗粒归仓,稻茬慢慢沉回软糯的泥里,美美地睡个长觉,待来年,将全力以赴,重新给予稻禾应有的滋养。

这条路,已经走了四个年头,沟沟坎坎,花花草草,只觉熟悉而亲切。四年的帮扶之路,这里,仿佛已经成了第二故乡。进村入户,察看了解,核实登记,宣讲传达。从陌生到熟悉,由疏远而亲近,买菜,做饭,在农家小院,与乡亲们同桌共餐。拉家常,听心声,明政策,知勤俭,懂感恩。走近他们,走进这些朴实的心灵,倾听来自泥土的声音……

那年夏天,我们来时,这一沟里,目之所及,尽是一片丰茂葱茏。那时,即将临盆的何老师还挺着个大肚子;如今,她的孩子进了幼儿园……

汽车在公路上飞驰,由省道进入乡道,路越来越窄,弯道又多,坡度也大。漆老师操纵着方向盘,游刃有余,他技术好,又谨慎。公路两旁满是树,黄葛树,白杨,无患子,桃树,梨树,黄葛树,盛大的绿夹杂着香气扑面而来。地里的玉米,花生,红薯,绿油油的,喜人得很。野花也多,黄的紫的,摇曳着一晃而过。汽车像个甲壳虫,在绿浪里翻滚。

一夜大雨,河里浑水齐岸,路边流水哗哗。稻田里,秧苗蹭蹭疯长。田缺边,洪水滔滔。一老伯拿来竹筐木板,安放其下,双手在篓子里一捞,哇!一捧鲫鱼!沿途不断见人在缺口边捞鱼,有位老妈妈,弓身捞鱼,见有人来也不抬头,身旁的塑料桶里鱼头攒动,已有半桶了。

稻田那边,荒草丛生的田里,两位妇人拨开草丛,寻来寻去。说笑声传来,依稀记得是上次同吃农家饭的队长,于是远远地同她打起招呼来。她举起手里的鱼,挥挥手,“哎呀,你们来了。路溜得很哪——快来哟!捉鱼哟!”她的笑声在稻田里滚来滚去。路上的鸭子,不慌不忙,摇摇摆摆,嘎嘎嘎相约走到田埂上去了。

狗叫起来,我们赶忙在路边捡了木棍,拖着走。七弯八拐,走过竹林,爬上小坡,帮扶对象伊老伯家的房子出现了,但大门紧闭。继续走,他家的狗跑出来,汪汪直叫,样子并不凶,没有扑上来的架势。我们轻声细语呼唤着:狗儿狗儿,来了这么多次还不认得吗?狗儿近距离看看,原来是故人,摇摇尾巴走开了。

又一次进村入户,是午后2点多,太阳正好,尹老伯在地里挖花生,穿一件薄汗衫。一群大白鹅,唱着歌儿,穿过田埂,从竹林下摇摇而来。箬竹青青,宽大的叶片在风中荡漾。见我们顶着太阳走过来,他搓着一双泥手,满脸过意不去的样子。“哎呀,又劳烦你们跑一趟,真是太辛苦了哦!”他连忙下来,把我们让进屋子。他的老伴闻声也出来了,掇了凳子,拎来水壶,拿杯沏茶。

屋子里干干净净,院子里干干净净。院坝旁边一个大鱼塘,塘面撒了些草叶子菜叶子。记得第一次来,门前菜架上的四季豆像垂下的绿色面条,白色的喇叭花正奏起一首欢快的乐曲,一大丛箬竹端端立于院外道旁,又葳蕤又丰茂,叶子绿油油的,绿得快要滴出水来。“一到端午节,好多人来摘叶子包粽子。”见我盯着箬竹看,郑伯母说,这竹子是尹老伯栽的,新房子修好,他就找了一株来栽起。箬竹叶子宽大,一年四季都是绿的,又香,包粽子最好不过了。尹老伯颇为自豪地给我指看他的两大产业:房前一个小鱼塘,屋旁一个大鱼塘。“来吃鱼哦,说定了,一定要来哟,我没有喂饲料。”临走时,我推掉了他硬要塞给我的一口袋鸡蛋,他与老伴追着我,送了好远,三番五次地叫我冬天来他家吃鱼。

尹老伯曾经是建档立卡户,他的老伴两次住院,肝切除了一多半,目前恢复得不错,健康状况良好。“她这个病,吃了好多苦。现在好了,不痛了。”尹老伯笑呵呵的,“她怕得很,不敢去做手术。我说,有我,怕什么。”尹老伯看着老伴笑,“花再大的代价,我都要给她治。她跟了我一辈子,也没享过什么福。”他的眼睛里起雾了,“把病治好,多活几年是几年。”闻听此言,不由得对眼前的尹老伯,生起深深的敬意。

尹老伯两只手交叉在胸前,手指老树一样盘根错节。“我去医院,求医生把她治好,该开刀就开刀,听医生的。治好了,我不要她做多少事,只要有个人在就好。”尹老伯笑起来,“县医院的吴主任医术好,人也好,手术很成功,我很感谢他,我给他拿土鸡蛋,他不要。我遇到的都是好人,我一辈子都记得他的恩情。”尹老伯古铜色的脸上,全是对往事的回忆,对生活的感激。“她身子薄,土里的活我不要她去。打谷子她看我一个人做全套,实在太辛苦了,硬要去割,我不要她下田,我慢慢来,今天打不完有明天,急什么!打一些少一些,天天有谷子收,好事情嘛。她能在家里扫个地,煮个饭,我回来有热水,有人说话,就很好了。”郑伯母起身给杯子里续水,她瘦削白皙的脸上,隐隐浮起羞涩和笑意,仿佛少女初见恋人时的局促和甜蜜。

尹老伯说他从十二岁就开始外出讨生活,曾经远走他乡,挑沙石挣工钱。每天六毛钱,他一个月可以攒下十二块到十五块。说起过去,尹老伯的眼睛发光,那是一段值得回忆的少年时光,青春岁月。

这一生,修房造物这样的大事,他进行了三次。筑泥墙,立排山,砌砖混,一次比一次好,一次比一次牢。目前他家的住房四排三空,厨房猪圈厕所在外。四个卧室,过年过节,女儿们回来也够住了。

尹老伯有两个女儿,没有儿子,这一度让他在村里很是抬不起头来。“没个男娃子,就说不起硬话,农村里的事,你们不晓得。”尹老伯发狠干活,送女儿上学,现在女儿们各自成家,家庭幸福,孙女儿也考上了大学,生活越来越好,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他也变得越来越开朗豁达。

“党的政策好,自己也要勤劳,不能尽等靠要。”尹老伯说,“哭穷有什么用,也不光荣。”

有一次下雨过后,我来到尹老伯家,他正在屋后犁地,机器声轰响,“突突突”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红苕已经栽了几块土,剩下的地全部犁出来,都栽上。“红苕是个好东西,喂鱼,喂鸡,喂牛都可以。”他说,“把红薯煮熟,拌些米糠撒在塘里,鱼吃得欢实得很。去年杀了过年猪,猪仔太贵没有买,买了一头小牛来喂。买成4000多块的小牛,年前就有人出价到6000块多了。”尹老伯不卖,继续养着,红苕和苕藤是最好的饲料。年近七旬的他,今年种稻谷三亩多,栽秧全是他一个人,收割有机器。“年纪大了,做得少了,以前要栽四五亩。”说起养殖栽种,他的眼睛又开始冒光。“娃娃常年在外,她吃不得肥肉——喂猪成本太高,不划算!吃肉嘛,上街割,想割哪里就割哪里。”看看,尹老伯的小算盘打得溜溜转。

“我书读得少,认不得几个字”,这是尹老伯的口头禅,但他往往出口成章,说出一些让人惊叹的句子来。比如,“人勤地生宝,人懒地生草”,“与别人过不去,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他说,上沟下沟,没有哪个和他有仇,他跟任何人都合得来,邻里邻居的有什么过不去的。“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嗯?我书读得少,认不得几个字。”他眨巴着眼,笑眯眯地说。

院外,狗在睡觉,鸡在晒翅,鹅在唱歌,牛在吃草。有风吹来,青青箬竹,长枝披拂,阔叶轻摇,摇曳出一派寂静安详……

编辑:陈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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