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玉专栏|正义也许迟到 但绝不会缺席

近段时间，打破香港华语电影亿元票房纪录的《毒舌律师》在内地上映，引发热议。影片讲述了黄子华饰演的律师林凉水，为给深陷误杀亲生女儿冤案的单亲妈妈翻案，向权贵家族发起捍卫法律公平之战的故事。为深入解读影片，西南大学师生展开对话。

嬗变与坚守：正义是一种“点状的勇气”

研究生卫天海：《毒舌律师》作为一部律政片，没有落入俗套的“政治风”，而是延续了香港电影插科打诨、无厘头的喜剧风格。既有令人叫绝的反转，也有诙谐风趣的对白，可谓“形散而神不散”。围绕着主人公林凉水的人物形象转变，剧情起承转合，精彩纷呈，您认为影片中这位“非典型”律师的人物形象塑造有何独特之处？

博士生导师董小玉：《毒舌律师》使人联想到周星驰的经典作品《九品芝麻官》，两部影片看似风格迥异，却有相似的内核——底层的正义之士在面对社会不公时拍案而起，勇敢追求正义。想看懂这部影片，要将自己代入到主人公林凉水的角色中，体味他的心路历程。

林凉水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小法官，深陷于各路繁琐的“小官司”中。他一度吊儿郎当、不思进取，对弱者的痛苦麻木不仁。跳槽律师行后，他向友人自述入行以来的平庸宿命，悲叹阶层差距悬殊，为自己升迁无望感到愤慨。跳槽后，他一心讨有钱人欢心，期待着“咸鱼翻身”，甚至为了傍上有钱有势的钟家而铸下大错，导致当事人蒙冤入狱被判十七年。这时的他堕入人生最低谷，带着无尽悔恨和愧疚迷失于声色犬马间。直到友人对他发出直抵灵魂的诘问：“你害了一个人，就去帮十个。十个人不够，那一千个够吗！”他才如梦方醒。他走进筒子楼里，帮弱势的阿婆、工人打官司，为了生存，有时甚至需要借钱维生，可是他却乐在其中。他穷尽一切想要为当年的冤情翻案，影片也在他的奔走中逐渐被推向高潮……

林凉水并非脸谱化的人物，导演用辗转丰富的内心刻画将他的形象塑造得生动立体。曾经的他单纯正义，却郁郁不得志；继而以市侩浮躁周旋，却依旧处处碰壁；直到犯下大错跌入谷底，才终于在沉淀中破而后立。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小人物，和他跌宕的人生起伏，影片用这极富张力的变化将观众的情绪聚拢，使其澎湃激荡。林凉水的正义感并不是一以贯之的强光束般的存在，反之，是以点状式的零落而散发微光，然而当这些“点”足够密集，便能接连成线，勾勒出人物形象的升华。林凉水是变动的人——曾迷失，曾落魄；他也是不变的人——守住了自己灵魂的底线，找回了驻扎灵魂深处的正义之心。

当一切尘埃落定，当事人沉冤得雪，林凉水回到了自己做法官时的那张公堂桌边，找到自己刻下的“天冇眼”，添上两笔成了“天有眼”而后朗声大笑时，他以行动完成了对自己的救赎，也终于达到从追逐名利到追求公义的转身。

程序与实体：正义是一种朴素的选择

研究生卫天海：国无法则不立，民无法则不安。法律立足人性，面向社会与文明，处理与人相关的交互和冲突。尽管随着社会不断发展，法律体系愈发庞杂，然而茂盛的枝叶之下，一定有着强有力的树干，那就是法律的底层逻辑——对正义的不懈追求。您如何看待影片中所阐释的法律与正义之间的关系？

博士生导师董小玉：《毒舌律师》的出彩之处在于，用一个案件讲述了如何在尽可能尊重程序正义的前提下，兼顾好实体正义。

那么，究竟是程序正义重要，还是实体正义重要？这是法学家们聚讼纷纭的悬问。然而，在现实中这二者虽常有轻重之分，却无对错之别。法庭上的程序正义在广泛意义上来说是更加重要的，因为程序是理性社会的基石，倘若失去了体制，文明社会与原始丛林又有何区别？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阿纳托尔·法郎士曾说：“在其崇高的平等之下，法律同时禁止富人和穷人睡在桥下、在街上乞讨和偷一块面包。”这样的理性是我们社会赖以发展的根基。然而在今天，富人的一口面包和穷人的一口面包又如何能等而视之？故而我们时常会去讨论另一层面的正义，即实体正义。戴维·米勒认为，尽管程序正义很多时候可以独立于实体正义，但这种独立不该被过分放大，以至于悖离了法律“为人”的初衷和本质。因此，在兼顾程序正义的同时，应充分珍重实体正义，因为只有保留人性的温柔和光辉，才能真正捍卫法律对公平正义的追求。

在影片中，林凉水等人代表的是对弱者的同情和正义，而以钟氏夫妇为首的钟家则代表着权势之恶。钟家宅邸金碧辉煌，他们弹着钢琴，用英语对话，为死去的宠物犬设立基金会……然而，光鲜亮丽的外表所笼罩的不过是贫瘠肮脏的灵魂。他们在罪恶的边缘游走，极尽手段玩弄法律，视他人生命为草芥。当程序沦为权术的玩物，正义一方继续墨守成规，只会处处掣肘。林凉水在电影中三番五次被权贵构陷，甚至在最后关头都身陷囹圄，无法到庭上为当事人辩护……程序正义在此刻已然成为了对实体正义的妨害，正义的伸张在繁文缛节和权欲之海中变得愈发无力。

此片让我们思考，法律的存在究竟如何才能在确保实体正义的实现，并在程序正义的履行之间找到平衡点。在最后的法庭辩论中，影片给出了隐藏的答案：要以“common sense（人之常情）”来作出决断。揭下法律条文的繁琐外衣，追求正义仅需动用最朴素的人之常情。其实，正义并非抽象的概念，它存在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它既是一种勇气，更是一种选择，当你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正义的人，你只需挺胸抬头，就能做出最质朴也是最正确的那个抉择。

编辑：别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