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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佳佳专栏|此情可待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3-16 22:15:42

午后打开电脑,木然地坐在窗前。窗外阳光灿烂,丁香开了,白里透着淡淡紫晕的碎花铺满了枝头,一层一层交叠着,簇拥着,每一瓣都美,每一朵都美,每一串都美。

开得如此烂漫的丁香,其实是不及去年开得多、开得蓬勃的,只是去年我无暇顾及,也无心去欣赏它们的美。在送走母亲后,我的心无法停止,无处安放。所有关于母亲的记忆都鲜明地沉在我的脑海,占据着我的生活。那些花儿,散发着迷人的香气,糅于芜杂的空气里,以关照的姿势,映入我的眼帘,嵌进我的心中,却又如同过客,风入风出而已。

想写关于母亲的文字,却发觉什么也写不出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或者说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写不出与母亲有关的文字,而每次写,又总会隐隐约约地加入一些对母亲的情感。那种情感,那种情绪似乎已深陷于键盘抑或是心绪里,只是我不自知罢了。曾经应一位老师之邀,发过去一个中篇请他过目,老师看完给予了修改的方向性建议和意见,令我感动万分。让我更为惊讶的是,老师看过我的两篇小说之后,对我的性情有所觉察。他说,在你文字里我读到了一种隐隐的伤痛,这是你日常的基调?如果是,希望你走出来,这样会伤害到你。我听得眼泪唰地流出来,我没想到,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在我的文字里捕捉到了我的忧伤。

其实生活中我尽量保持着乐观向上的心态,但有时落在文字上,我会情不自禁地陷入寒凉里。曾经以为散文我写得太伤了,就改写小说,而事实上,在写了小说之后才发现,有些痛是绕不过去的,写到伤心处,还是会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但是,我要感谢这位老师,他给予我的,已远远超过了作品发表的愉悦,由文字带来的相通,超过了所有附加的物质肯定。来自于近乎陌生人的了解、鼓励与支持,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珍惜这份纯粹的相通。

在母亲走后的这三百八十多天的日日夜夜,我感受着难以支撑的落寞和无助,所有曾经的触手可及,倏忽之间变得遥不可及,我无法很明晰地说出那种感觉。即使站在坟前,我也不觉得母亲走了,所有疼痛的感觉,是那么悲凉和不真实。我那么昂扬激越的母亲,她怎么就这样沉默下去了?我呆呆地看着坟前的这棵枝繁叶茂的树(我总是记不住这棵树的名字),呆呆地不知所措。

大脑像是无边的苍茫的原野,无力触及,也无力清晰地辨别,所爱,所想,所念。窗外,一群鸟儿嘁嘁喳喳地叫着。它们总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兴奋。又是一个阳光灿烂,却藏着几分寒凉的日子。

这个春天早就来了。

想到前年和母亲的一次视频,母亲是用的嫂子的手机,我开始不习惯接视频,看见是视频来电,就把它转变成了语音对话。嫂子说,不是我,我在妈这边,是妈想看你了。我赶紧又切回视频,立马就看见了母亲灿灿的笑脸。还没等我说话,母亲就说,我有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让我看看,是胖了还是瘦了?我赶紧说,妈我还好,我没有瘦,你看。我在手机前扭动着,特意抬手拍拍自己的脸。母亲翻来覆去地看着,又怕自己看得不准,一边说,看起来是没瘦,一边招呼身旁的人也来看看,看看小四是不是瘦了?旁边的人跟着说,不瘦不瘦,脸见血色了。母亲用手擦擦眼睛,又看了一会儿,说,看上去是比以前好一点了,不瘦。母亲说完,如释重负,把手机递给了嫂子。

后来又一次给母亲打电话,当时没注意自己的声音,以很轻很细的声音喊了声妈。没想到母亲立即警觉起来,说,你怎么啦,生病啦?我说没有。母亲说,不对。我说,什么不对?她说,这不像你往常说话的声音,你肯定是哪里不舒服了。我说没有啊,我好好的,没有生病。为了让母亲放心,我编了个谎,说我只是刚睡醒,还没缓过劲来。母亲说,你要是生病了,要告诉我,你离得那么远,没有人在你身边,有个好歹只能靠你自己,妈虽然帮不上忙,但得知道。我说,我知道,我现在真的很好。说着,我把声音提高了八度,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酸涩,也有幸福。我还是以超过了往日的,无比嘹亮和爽朗的笑声加以证明——我真的很好。

电话那边,母亲终于放松地笑起来。

可是,以后不会再有谁会以针尖般的细腻,来捕捉我的微小改变了。无论我的声音是高是低,无论我的身体是胖是瘦,无论我是笑着还是哭着,都不会再有人追着问,提着心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

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出来,抬起手,十指相扣之际,似乎又感觉到了母亲的温度。

在去年陪母亲的日子里,有一次我陪母亲去看眼睛。从出家门的那一刻起,母亲就抓住我的手。来去之间,从家到诊所门口,再从诊所门口回到家,母亲就那样抓着我的手。我们十指相扣,紧紧相依,路过店铺、菜地、人家,我们一路走,一路说,一路笑。

记忆中,那是我们第一次那么亲密地抓着彼此的手,那会儿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母亲真的老了。老了之后的母亲已经没有那么强大,我要学会成为母亲的后盾和支柱。我要接过这双手,牢牢地抓住她,爱她。那是一双温热的,温暖的,有力的手。如果可以,我想一直抓住她,一生抓住她。每次洗过手,我都让母亲伸出手,然后把护手霜挤在她的手背上。临走时,我特意去超市买了两支一模一样的护手霜,我自己一支,给母亲留了一支。每次给母亲抹手的时候,我都要说,妈,我走后,你别忘了抹手。母亲总说,知道,知道,我知道。

而今,护手霜还在,母亲却不在了,我再也没有机会把护手霜挤在母亲的手背上,然后静静看着她认真满足地揉着搓着。

母亲已经离开一年多了,我却仍恍然在梦中。

在收拾母亲遗物的时候,我看见了那盒护手霜,粉白相间,还没有开封……

(作者系安徽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清明》《鸭绿江》《解放军文艺》等报刊)

编辑:郭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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