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太祥专栏｜静静的山村

吃过晚饭，为了排解心中愁绪，我独自来到了家乡屋后的山头，期盼愁绪让山风吹去。

时值傍晚，暮霭轻垂，几颗星星的先头兵在幽蓝的天空闪耀，仿佛在侦察天空是否有云层遮挡他们的光芒似的。

山谷中，有了星星点点的灯火，有无炊烟，已看不清了。我身旁寂静的山野，旷无一人，似乎从古至今就是这般模样，叫人全然想不起这里白天的鸡鸣狗叫。草地还是那么柔软，只是草儿花儿都模糊了面目，耷拉着头，经过白天阳光的曝晒，想来它们是实在提不起精气神了，且垂了眼帘神思恍惚地胡乱睡去，随风摇啊摆的。我知道，草的生命力是最强的，巨石都难以压迫草根的生长，现在虽然耷拉着头，只要经一夜露气的润育，雾帐里滴些个清凉的露珠儿给它们，待明日清晨，就又会生机盎然充满活力了。

西边起伏舒缓的山头，在天际划出一道道柔美的曲线，奇形怪状的模样，像一个个精灵抿着嘴在偷笑，然后手拉着手将我和我脚下这个山头围了起来。

在残霞逝尽，星星满天的时候，山野便睡着了，只有谁家套在树干上的驼马偶尔打个响鼻，摆摆马尾，接着又打盹去了。草地里的蛐蛐们，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估计也是半睡半醒，要不那曲儿为何时断时续？没有睡意的是山风，这会显得落寞了些，全没了白日的兴头，幽幽地这里溜达一下，那里溜达一下。它围在我的身边转了几圈，扯了扯我的衣裤，见我没心情理会，好像觉得没趣，就在我身边打了个旋旋儿，钻进林子去摇摇树干，拨弄下树梢，引得树的叶儿发出了几句梦呓。

山野真安静啊！安静得我想大叫一声，把这沉睡的世界唤醒。我张了张嘴，却又想到了自己的渺小，便无力地躺在了一块巨石上，任思绪胡乱飞扬。何时入睡的，我自己也不知道。

春日的凌晨来得早，恍若刚闭上眼睛，叽叽喳喳的鸟儿就把我吵醒了。这才知道，我居然在山石上睡了一夜。

家乡的动植物种类繁多，鸟儿的种类也不例外。各色鸟儿我叫不出名字，它们醒来后呼朋唤友的叫声，是山中最早演奏出的交响曲。

山间的凌晨，只有一样景物，那就是雾。这里的雾是流动的，看那山头就知道。一会儿小山头不见了，四面白茫茫一片，目光进不去雾里，不知道雾中裹着什么好景致；好在一会儿那白茫茫的雾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样落了下去，树悄悄从雾海里探出头来，碧绿碧绿的，就像大海里林立的碧玉。

凌晨的原野静谧，肃穆，恰似在沉思默想着什么，叫人猜不出是雾浅还是林深。请看，雾又行动了，不一会儿就雾散林出，葱郁的小山头湿淋淋地出浴了。

雾虽没脚也能行走，一团一团地翻着滚着，到山下的沟壑中去了。哎呀，我看清楚了，雾是被那风作弄的。那风，这会儿真像个放羊的牧童，把羊群似的雾赶得连滚带爬。偏偏这雾好脾气，慢吞吞地，赶急了也就是紧滚几下，然后又是慢悠悠地汇聚在山谷中，生生地把一个个沟壑弄得云遮雾罩，填得满满的，隐匿了深壑矮山。

风和雾的游戏时间也不多久，太阳便出来了。它急急地拨开厚厚的云层，见缝插针般把一束束阳光从云海里筛漏出来。东边先是鱼肚白，其后是淡红，接着就是橘红，最后就火红一遍了。天边于是出现了一道火红的弧光，慢慢上升变成半圆，光芒由弱变强。在半圆变成圆后，我的眼光就无法与灿烂的阳光对峙了。看着太阳慢慢爬出雾海，我才仿佛觉着太阳是从我的脚下升起来的。

东边林子里的树拖着长长的影子，投向清晨的草地。草们都醒了，粉的黄的紫的白的花儿水灵灵地在白苍苍的草地上支棱着笑脸儿，迎接清凌凌的早晨，全然没了昨晚那蔫不拉几的神态。

不知什么时候，白雾被阳光映射成了洁白的云海，在我脚下翻腾，光芒四射的红日就在我身旁缓缓上升。灿烂的朝阳温暖着我的身子，清凉的山风亲吻着我的脸颊，美好的心情驱赶走了我心中的烦愁。树木在风的摇曳下，点头哈腰，好像在向我致敬。我飘飘然立于山顶,，俯瞰着脚下的深谷，立刻就有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现在才知道，家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山村，居然比仙境还美！可有谁知道它的美，赞颂过它的美呢？尽管在深山中藏了千百万年而无人识，可它仍默默无闻地陪伴着我和我的祖祖辈辈，它不因无人赏识而消沉，不因无人赞颂而悲观。

其实，每一人都是一道风景，只是有的风景被发现并被开发，有的风景却没被发现而已。

在我把自己也想象成一道风景后，就从自己一身无所作为的愁闷中解脱出来了，欣喜地对着清风，对着山野，对着红日，对着白云大喊：我的家乡！我爱你！

伴随着我喊叫的余音，田野传来一声回应：“转弯！”这种喝声，我小时候经常在春天听到，这是晨起犁田的老人在犁完一陇田后吆喝牛掉头。我想：牛都知道转弯，何况人呢！我想我也应该转弯了，于是欣欣然走下山来，回家给父母煮早饭了。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

编辑：郭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