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雨天怀古

春天，总有一场又一场的雨在向我们赶来，或大或小，或疏或密，或长或短。我一直都喜欢雨天，听雨打在芭蕉上的声音，看雨在柳丝上滴落、在花瓣上含泪、在玻璃上汇流。听雨看雨，思绪会随雨丝雨点纷纷，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

在雨天里，会想起一处古渡口。渡口是出发之地，也是离别之所。站在渡口上，挥手送别远行的家人，或是友朋，总有一些愁绪在心头萦绕不去。那一刻，于山水茫茫间，目光就远了、淡了。歙县的渔梁坝（位于安徽省黄山市歙县徽城镇渔梁村），是一座拦水坝，也是一处渡口，明清时期的徽商，大多是从这里出发，走向全国各地。渔梁坝旁的渡口上，上演过多少悲欢离合，或是励志故事，已经没有人记得了。可我总觉得，那一次次的离别，应该是在春天，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清晨。岸上的离人依依不舍，一叶轻舟之上，身披蓑衣，头戴箬帽的船夫，立在船头，看向远方，并不急于催促客人。他知道此行路远，不知何时才能归来，又何必急于一时。忽然觉得渔梁坝旁的那处渡口如此温馨，那是多少人梦出发的地方，又是多少人午夜梦回的渡口。

在雨天，我还会想起率水（位于安徽省南部）边的一处古渡口，渡口位于从黄山市屯溪区往休宁县去的率水上。率水清浅，那处渡口就在率水边。周末，沿率水而上，走不远，就到了那个渡口。岸边有麻石砌成的驳岸、阶梯，岸边泊着一条木船。船夫手扶一根长篙，在船边等待客人。等船载满后，船夫便轻点长篙，载人渡过率水，好像并不费力。有一年春天，在烟雨中，我曾在那个渡口坐船，去对面的村庄玩耍。我站在窗前看雨时，偶尔会想起那次在雨中，在那个渡口坐船渡过率水的情景。

烟雨中的古石桥，多了几分诗意和画意，总是更耐看些。郁达夫和林语堂等人曾应邀去徽州，夜里就住在屯溪镇海桥下的船中。他在《屯溪夜泊记》中写道，“浮家泛宅，大家联床接脚，在篾篷底下，洋油灯前，谈着笑着，悠悠入睡”，“第二天，天下了雨；在船上听雨，在水边看雨的风味，又是一种别样的情趣”。和友人结伴旅行，行程中若有这样一段经历，也是分外有趣的。郁达夫合着船篷上的雨韵，在朦胧的梦里念成一首七言绝句：“新安江水碧悠悠，两岸人家散若舟。几夜屯溪桥下梦，断肠春色似扬州。”屯溪镇海桥（位于安徽省黄山市屯溪区三江口），是一座七孔石拱桥，在老街边的横江上，往下就是三江口和新安江，我曾在桥上走过很多次。站在桥上，看三江口和两岸的人家，看朝阳晚霞，也看烟雨迷茫；走到桥头，回身看桥，看桥的倒影，看桥墩上的青苔和蕨草，都很美好。

喜欢雨中古镇的另一种氛围，那是需要走进其中、细细体会的一种风情。石板铺成的街巷，湿滑流光，雨滴从屋檐上的青瓦上滴落，或是如丝如缕的细致，或是三滴两点的淡然，或是倾泻而下的急促，各有意思。古镇上的人家，见惯了镇上的雨。临街的店面，仍在等着客人。有人坐在店中，或是隔窗望着街上的行人，望着空中的雨，悠然随意。走在雨中的古镇，心思深邃而又宁静，有时也会被某一个想法惊到，如雨点落在石板，或是积水中发出的声响，或清脆，或沉闷。古镇应该还有另一种表情，她藏在迷蒙烟雨的后面，那是我们看不清、看不见的表情。

在雨中，我最想遇见的，还是一位身着长衫的古人。他款款向我走来，或是正向远方走去。我站在驿路边，看着他走远，或是看着他走来。我们彼此颔首致意，微笑侧身让过，也可能会驻足片刻，聊聊正在下的雨吧，总之随便说点什么都好。我希望遇见的，是听雨的词人蒋捷，是沙湖道中遇雨依然笃定前行的苏东坡，也可以是一个陌生人。每一场雨，对于我们来说，都是熟悉或陌生的。如此，我们在雨中所怀念的，可能只是一种既熟悉也陌生的古意吧。

（作者系安徽省铜陵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