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发仔专栏｜海棠不依旧

创新大厦楼下的入门处，有几棵茵茵小树。早晚出入匆匆，时常顾不得看上一眼，即使在这冷暖无常的春日。

这是几棵小果海棠树。三月阳春，野外菜花、果花开得妖娆。桃花谢了春红，海棠依旧，一树一树开得烂漫鲜艳，将人们忙碌的心思吸了去。在这僻静的校园，樟树、水杉、黄葛树，悄悄发了新叶，一身却是去年不变的老绿。楼房墙根下的梅花倒是开了，不过有些零碎，点点白色在枯枝上亮着，并不抢眼。而这几棵海棠，在春花灼灼的时节，似乎无意争春，性子缓得令人着急。

小果海棠，枝条呈褐，叶片狭长，叶柄细长，花呈粉红色，果为红色，主要分布于陕西、甘肃、云南、辽宁等地。其束态俏丽，小枝紫褐色或者暗褐色，幼时有短柔毛，叶子狭长，基部多为楔形，叶柄细长，花粉红色，果红色。小果海棠为观赏果木，其长在果，而不在花。其实，小果海棠的花也独有姿色。不过，巴蜀之地不是小果海棠的故土，他乡的俏春里是否有些内敛，不得而知。

我见过其他海棠花开的样子，虬枝干老，枝叶未发，大红繁花迫不及待向阳而开，金钿银簪、红绸丝缕，披挂得一身灿烂，如同出阁的新妇。海棠之艳，古时文人墨客多有盛赞。大诗人陆游称海棠“猩红鹦绿极天巧，叠萼重跗眩朝日。”海棠花朵繁茂之状堪与朝日争辉。

二月春风似剪刀，但楼下的小果海棠被剪漏了。在他处花枝招展人声鼎沸时，这几棵海棠细枝柔条，毫无动静，只干巴巴伸出。待三月，阳光渐白，明亮的空气里带着微温，小果海棠睡醒的孩童一般，一伸腰，双手举过头顶，纤细的胳膊在暖风里乱舞，像捕捉梦里的粉蝶儿。细看时，细嫩枝头已有淡绿冒出，枝丫处殷红点点，恰似美人眉间巧点的朱砂，又如幼时做鸡婆糕时用筷子头戳下的甜菜红。每次经过这几棵小果海棠，金代元好问的诗句便跳了出来：“枝间新绿一重重，小蕾深藏数点红。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元先生对小果海棠是用了心动了情的，理解小果海棠深藏不露的春心，也得了其不与桃李抢风头的坦荡性情。

几日，数周，小果海棠都擎着猩红的花蕾，在料峭的春风里摇曳，在微冷的春雨中静立，规规矩矩，文静得如同懂事的小女娃儿。三月春深，日头来得勤勉，除了到处一片金黄的油菜花，外面的花事渐渐淡落，耳畔或惊呼或唏嘘的人声也弱了下去。小果海棠却在艳阳里渐次开放了。

其实，小果海棠何时打开花瓣的，并不知详情。只知道那天阳光明媚，亮白的光线从大楼的高处泻下，留下一地毫不马虎的光泽。小果海棠开花，依旧一副斯文模样，稍稍性急的，小心打开并不张扬的花瓣，从枝丫处一点点铺排，一直爬上树梢，花瓣粉白，露出大红的花蕊，抓一把春风抹在脸上，又见袭上心头的腮红。小果海棠开花，并不一律的白，也不尽显花红，而是以凝白为底色，间或殷红、淡紫、粉红，加上新叶的黄绿，满树繁华却不露声色，远看如邻家姑娘迎风而立飘起的碎花裙。

小果海棠开花，并没人太多的人观赏。只是久未出门的上班一族，途经此地时，便驻足树下，闭目屏息，闻一会儿春天额外馈赠的清香，然后手拈低枝，掏出手机，侧身含露的花朵，将自己与海棠花树一并拍下，似乎春天主动贴身而来，将就不得。此时，风也回过头来凑喜，绕着树枝柔美地转了好几圈，海棠花色，又妩媚了八九分。

经典中的《红楼梦》，是女性世相的聚会厅，也是百花的大观园。第十七回中，贾政带领宝玉等人游览大观园，在怡红院附近便着了笔墨：“院中点衬几块山石，一边种着数本芭蕉，那一边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势若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这是一种情势的铺垫，也是全书对怡红院环境描写最集中、最细致的一处。话说怡红院的这棵西府海棠，便是眼前的小果海棠，蔷薇科、苹果属，是自古以来常用的园林树种。但这棵西府海棠除了自然景观，更是曹雪芹精心安排的剧情。此株小果海棠是怡红院中唯一的红色花，怡红院最初叫“红香绿玉”，元妃归省时改为“怡红快绿”，“怡红院”从此定名，而宝玉在海棠诗社里的名字也叫“怡红公子”。在这怡红院内外，诗情画意、你侬我侬的，好不热闹，也算是在悲情结局的红楼中曾经难以忘怀的念想，就像时常回头的三月春风。

现实中的小果海棠没那么多波谲云诡，我开始关注这几棵小果海棠，看她们能否延续芳菲殆尽的四月，和我一起迎来清清淡淡的夏天。

编辑：周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