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勇专栏｜盼

自有记忆起，父母起早贪黑，从时间的缝隙里、土地的流沙中，“淘出”一点点硬币，以维持整个家庭的开销。而我放了学，回到家，趁着天还没黑，第一要务是做完作业。黄昏时分，开始做饭。饭熟之后，若是煮稀饭，则把锅端起来，等它放凉；若是干饭，则将大柴退去，留点火头，慢慢烤制出一层香脆的锅巴。这两件事完成之后，时间便被我捏在手中，任我挥洒了。

那些平静如水的夜晚，我坐在门前的溪流边，盼星星，盼月亮，直到一阵脚步声，激起我内心的涟漪，将我的思绪唤回。于是我很小就体会到了孤独的滋味，并且逐渐习惯、相依如常，直至享受和爱上。

落日西沉，黑夜的潮水逐渐将我淹没，我慢慢意识到，夜幕并不是从天上降临的，而是从地平线开始蔓延开来，直至吞没整个大地。而昏黄的天空并不会过分晦暗的时候，星光便会显露出来，为人间掌灯，照亮夜行人的归家之路。

此时我遥望整个村落，灯火阑珊，只有缀满星辰的溪流。我在其中濯足，与游鱼嬉戏，听着蛙鸣、蛐蛐弹琴、鹧鸪声，感觉自己坠入了另一个世界。在这个空间内，时间遗忘了我，但此时，万物的声色都属于我。

我沉浸在这个小世界里，想着自己的心事，烦恼与彷徨，荣耀与梦想，期待与向往，都在我的思绪里流淌、徜徉，被过滤成舒缓的流水，直至心如止水。

月辉洒下来，我凝视着它，敞开心扉，与之交谈。天下竟有如此唯美的存在，美得不可方物。而此时此刻我的存在，连同周围的一切，是谁的安排？我来人间走一遭，又是为何？如果冥冥之中早已注定，请给我迷途中的指引……不，别那么快揭开谜底，还是让我自行探索我的命运罢……

鱼儿跃出水面，拍打出水花，我对它们心生怜惜。一生都在随波逐流，却始终逃不开河流地逼仄。而我窃想的浪迹江湖，其实也挣不脱现实的藩篱。但我还是靠着一些期盼活着，正如父母常说的，人生要有盼头。

于是我在水面，用手指一遍遍写着“盼”这个字，想要参悟其中的奥义。所谓的“盼”，不过是“目”光，“分分秒秒”地注视。就像我看一株亲自栽种的植物，悉心浇水、施肥、修剪枝叶，期盼着它开花、结果。就算分开的间歇，我的注目也会内化在心中，这种牵挂，便是对重逢的盼望。

每次考试拿了奖状，回到家，母亲都会小心翼翼地贴在墙上。看着满墙的奖状，偶尔来拜访的亲戚们总会说：“看来这孩子将来定是能跳出龙门的！”这时候就连平时沉默寡言的父亲，一聊起我也会变得健谈起来。

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愈来愈意识到，我并不想活在别人的期盼中。哪怕是你们，我最亲的亲人。我想成为自由的风，穿过荆棘，穿过沙漠，任由心之所向；我想成为闲适的云，随处飘荡，浪迹天涯，追随梦的脚步……而期盼的目光像是一道绳索，将我束缚，令人透不过气。就如同这条溪流，我要像鱼儿一样被困在里面了。

当然，你们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历经了生之哀苦，是担心我会走你们的老路。其实你们无需多虑，就像那句老话，儿孙自有儿孙福。天地一沙鸥，逍遥任其游。天下之大，总会有容身之处的。

而我将现在的思绪寄居在童年的身体里，在冥想中流转时空，与你们对话，只是为了告诉你们，我现在过得很好。或许在现在的你们看来，会有些失望。因此我无法在现在的时空与你们对话。我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我的宿命。请不要自责，请不要担忧。

月亮从层云里探出面容，我在溪边随手摘一朵喇叭花，吹奏起一支小曲，应和着花好月圆的氛围。熟悉的脚步声终于响起，我从记忆深处迎上去，接下你们背上的背篓。拧开灯，饭菜上桌，蒸腾着烟火气。粗茶淡饭，三餐四季，家常笑语，便足以让人在这尘世流连忘返。

（作者系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

编辑：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