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启智专栏|怀念我的老师
作者:涂启智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4-02 18:05:43在我年少求学生涯中,武诗成老师给予很多关怀与帮助,令我终生难忘。
小学四年级时,武老师接手教我们数学。那时,武老师刚从高中毕业,十九岁,回村担任民办教师。他身材瘦削细长,像一根竹竿,蓝色裤子配上白衬衣,显得斯斯文文,有点弱不禁风样子。但是,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洞若观火。在课堂上,武老师随便用眼角余光一扫,同学们的蛛丝马迹都能尽收眼底。有位调皮的同学阿春,趁着武老师转身板书,偷偷在课桌下面玩弹弓。正当他忘乎所以之际,武老师悄无声息走近,用粉笔头轻轻砸在弹弓上……
阿春有些惶恐。武老师盯着阿春,笑眯眯说道:“我后脑勺儿长有眼睛,你别想侥幸蒙混过关!”阿春脸红了,教室里发出一阵轻松而又愉快的笑声。从此,阿春课堂上再也不敢三心二意,数学成绩随之进步不小。
相比小学低年级课程,四年级数学题目“弯弯道道”逐渐增多,不少同学都感觉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武老师轻言慢语对大家说:“万事开头难,大家不要害怕,数学解题是有规律可循的。”
在讲新课过程中,武老师有意放慢节奏,一节课只讲解一个知识点。“要计算小明每小时骑行多少公里,就要先弄清小明总共骑行多少公里、用了多长时间。这两个题目并没有直接告诉我们,但我们可以借助已知条件去分别求得……”武老师思路非常清晰,他教我们用“倒推法”解答数学题目。跟着他的指引,同学们穿过扑朔迷离,进入豁然开朗的路径。
上小学四年级之前,我叫“涂启宏”。这是父亲为我起的名字。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父亲就不幸去世。母亲要我改名“涂启志”。母亲念过几年书,当年学过的课文《我是炊事员》,能够一字不差背诵给我听。她的意思是,我们家虽然穷,但一定要有志气,“人穷志不穷”。我把改名字想法告诉武老师,他低头略作沉思,说:“改为‘涂启智’吧。德智体全面发展,启人心智!”
从此,“涂启智”成为我的新名字,并沿用至今。
因为生活于单亲家庭,母亲又体弱多病,挣不了多少钱,我们家粮食几乎月月青黄不接。这种家庭环境严重挫伤我的情绪。相比同龄孩子,我明显少年老成。即便课外时间,我也是落落寡欢,轻易不与人搭腔。没想到,这一切都逃不过武老师的眼睛。
有一次课外活动,武老师把我叫到操场,我忐忑不安跟在他后面。走到操场旁边草坪处,他要我和他一起坐下来,像大哥一样,面带温和的微笑,问我:“涂启智,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家庭不如别的同学,就产生自卑感?”我低头回答:“是的!”在我脚下,几只黑蚂蚁钻进草丛深处。武老师看着我,一字一顿说:“自古雄才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他接着解释:“从古至今,所有在事业上取得成功、有所建树的人,都是经历了生活的艰难辛苦……” 武老师热情鼓励我:你生性聪明,成绩优秀,要放下思想包袱,以乐观心态勇往直前,未来一定可期!武老师的话给我阳光雨露般的滋润,我的精神面貌自此焕然一新。
小学毕业,我以优异成绩考上镇重点初中。三年后,我又以全镇总分第一成绩,顺利考上师范,吃上“商品粮”。
当年,我们那届师范生本应赴襄阳市(当时叫襄樊市)城区就读,因特殊情况,我们县所有师范新生均被安排在本县教师进修学校就读。正是因此,我与分别三年的武老师再续“前缘”。当我背上行囊一脸兴奋走进教师进修学校,武老师已在该校进修一年。意外与恩师重逢,我满腔的欢喜无以言表。
县城与老家相距二十多公里。我们每个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下午再返回学校。从家里到县城,除了乘坐客车,就是骑自行车。我那时还没有钱买自行车,也不会骑。
武老师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每到周末,这辆自行车后座成为我的专属座位。路程不近,就算后座空着,骑行也并不省力。后座载人,骑行者往往累得满头大汗。我为此很是不好意思。武老师说:“没事,两个人一起,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到家了!”
后来,武老师要我学骑自行车。我自然求之不得。学会骑自行车,回家或上学,我们可以轮流替换骑。再说,我早晚也要买自行车。
我从小动手能力差,学骑自行车有些笨拙。武老师像当年教我数学课一样方法明确,循循善诱。他牺牲中午休息时间,在县城郊区找到一处空旷平地,给我讲解骑行要领,然后让我骑上去,他扶着自行车后座向前奔跑。他要我扶稳车把,眼睛向前看,双脚用力踩踏板。他说他一直在后面扶着,要我放心骑行。
一个星期之后,我终于学会骑自行车了。武老师告诉我,在我已经掌握骑行要领,可以独立骑行,他起初还在后面扶着,随后悄然放手。因为,在最后时刻,我只需克服胆怯就好了。
我上师范时,每学期学杂费三四十元。这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我师范毕业参教,第一年见习期,月薪四十六元;第二年转正定级六十多元。师范第一学期,我四爷出面张罗,让本家、亲戚每家资助三五元为我凑学费。没有凑够,母亲又去信用社贷款二十元。
这些情况武老师了如指掌。有一天,他带我去校长办公室,向校长反映我的家庭情况,请求学校减免我的学杂费。校长请我们坐下来,为我们端上热茶,一边侧耳倾听武老师讲述,一边详细记录在笔记本上。武老师说完,校长当即表态:“像涂启智这样家境的学生,能够考上着实不容易,学校一定酌情照顾!”
不到一个星期,班主任老师宣布,我们班上两名同学被学校批准免除学杂费,直到毕业。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来自高寒山区乡镇的贫困生。
小时候,我们队里有三四十户人家。有不到一半家庭,可以一个月上街买三两斤猪肉改善伙食。我们家属特困户,不仅平常看不到肉,就是过年,也没有钱买肉。父亲去世之后、我上师范之前,每年过年,舅舅把我和妹妹接到他们家,让我们饱餐一顿。过去,我老家有出嫁女不能回娘家过年的说法,所以母亲只能一个人在家过年。那些年,母亲过年最好的菜是豆腐和鸡蛋。
上师范后,我对舅舅说,以后不去他们家过年了。上师范第一年过小年前夕,武老师家杀年猪。武老师邀请“民师班”几位学员去他家做客,并要我作陪。我欣然前往。酒足饭饱之后,武老师又拿出一大块五花肉,让我带回家。
那块肉有五斤左右。那年除夕,母亲、妹妹和我,一家三口团年,猪肉炖得香喷喷的。香味在茅草房里飘荡,一直飘到门外稻场边。邻居刘二爷情不自禁赞道:“张金珍(我母亲姓名)娘儿仨今年终于过上一个丰盛年!”
武老师三十六岁那年,因意外染病,遗憾撒手人寰。
虽然武老师已经辞世许多年,但我总觉得他从来都没有离开。他的教学方法,他的为人处世风范,就像一座灯塔,永远照耀着我、激励着我,让我即使穿越荆棘泥泞,也不会气馁,不会迷茫。同时,我也会将他辐射给我的温暖,再慷慨传导给更多有需要的人。
(作者系深圳市作家协会会员、深圳市文学学会理事)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