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艳专栏|灰灰菜
作者:杨志艳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4-02 18:20:02我的家乡生长着一种毫不起眼的野菜,名曰:灰灰菜,每当春回大地,桃红柳绿之时,不管是在田塍熟地还是寂寥荒野,但凡春姑娘挥一挥衣袖,灰灰菜就仿若受到了感召,纷纷如雨后的春笋,鼓足了劲儿地茁壮成长了起来。
其实灰灰菜是老百姓对它最普遍的称呼,它还有那么几个顺口的别名:灰条、灰灰条、灰条菜等等。有一次我在《诗·小雅·南山有台》中读到这样一句诗: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书里对“莱”的注释为灰灰菜。据说在过去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这种看起来难登大雅之堂的灰灰菜是可以用来充饥的救命粮。回首百年征程,红军在最艰难困苦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中,五翻雪山,三过草地,灰灰菜便成了许多将士的“救命稻草。”红军凭借着一双草鞋,吃着诸如灰条一样的苦野菜,带领中国的劳苦大众走出了一条欣欣向荣的光明之路。
以前我以为灰灰菜只是穷苦人家的最爱,后来在看到《红楼梦》第四十二回里,刘姥姥要起身告辞,准备回家时平儿吩咐她,“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看来富贵人家山珍海味吃多了也会乏味,偶尔返璞归真,品尝一下粗茶淡饭也不失人间的一桩乐事。
有一年放暑假时,我背着外婆家的小背篓,跑到野外打猪草,突然,邻居王婶子家的熟地吸引了我的目光,只见她家的坡地里种了一排排包谷,中间空了一排,宽约几公分,然后又是齐我人头高的包谷秆。我蓦然发现中间空留的地里长有好些灰灰菜,每个都胖嘟嘟地挺直了腰杆,正在风中摇曳生姿地晃动着小脑袋,浅绿灰白相间的叶子蓬松可爱,蛊惑着我的双脚不知不觉间迈向了那块庄稼地,接下来便是大拇指与食指并拢,毫不费力地掐下连茎带叶的灰灰菜,爱不释手地采摘了一株又一株,株株灰灰菜尽收囊中,不大一会工夫就采摘了许多,除了沾有青浆,还有灰灰菜叶背的银粉也被浸染在了手指间。于是我情不自禁地骄傲起来:打猪草有什么好难的呢?满载着收获,背着小背篓,一路哼唱着小曲,撒着玩儿地跑回了家。
回家后外婆立马发现了端倪,她问我猪草为何是清一色的灰灰菜,于是我便如实回答了外婆的询问,并且还把掐灰灰菜的场景描述的绘声绘色,外婆听后轻轻地摇了摇头,告诉我别人的庄稼地里即使是长有野生蔬菜,那也是人家的,一不能掐,二不能剜。当我扯着外婆的衣角,问个不停时,她却说这是自古以来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外婆顺手从鸡窝里捡了几个鸡蛋,迈着小脚,颤颤巍巍地走到王婶家,并且解释了事情的原委,王婶爱怜地用手捏了捏我的脸颊,说是这丫头掐的就算了,她一个小孩子也不懂,但是外婆不改登门的初衷,依然坚持把鸡蛋递给她,王婶盛情难却只好收下,嘴里还在念叨:“灰灰菜也不值钱,好见外!”
灰灰菜尚存的独特气息弥漫在了房间上空,外婆在做晚饭时怀揣着饱满的热情前去打量了靠墙的背篓,挑选了一大把上好的灰灰菜,洗净焯水,那些看起来有点儿没精打采、灰头土脸的叶子立马变得柔嫩碧翠且鲜活起来,再放入葱、姜、蒜、食盐以及五香粉等调味料,凉拌后盛盘上桌,不一会儿就风卷残云了。
后来,随着年岁的渐渐增长,我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在物质文明极其丰盛的今天,人类吃腻了大鱼大肉等各种美味佳肴,原本普普通通的野蔬居然又成了人们心中的“白月光”。
如今生活富裕了,以前身挎竹篮,手掐灰灰菜的场景偶尔会出现在我的梦境。某日,路过一户人家的村庄,里面也是人去楼空,只剩下残垣断壁的颓废模样,在阳光的照射下,一株沉默寡言的灰灰菜兀自在风中摇摆,脑海里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采藜女已在时光中渐渐消散,直至隐匿不见,只道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作者系湖北省十堰市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王耀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