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君专栏｜梨花风起正清明

前些日子朋友打来电话，说她家天井处的那棵梨树开花了，并一再邀约我前去赏花品茶。我欣然一口应承了下来。一进门我就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到了：那纯白的梨花树下，朋友的奶奶正戴着一副老花镜坐在小凳上为半蹲着的朋友编头发呢！看到我来了，朋友忙不迭地连声道歉：“你先坐会儿，我这应该还得一会才能完事。老太太自从得了老年痴呆症之后好多人和事都不记得了，偏偏就记得小时候我喜欢她给我梳辫子的事情，这不，刚又想起来要给我绑辫子。” “这年纪还有奶奶给编辫子，多好啊！”我由衷地说着，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童年的那个自己。那时候的我也曾在屋前的那棵梨花树下半蹲着倚在奶奶的怀里，任由奶奶那双因时光雕琢而过于粗糙的手抚过我那满头浓密的青丝，一时间，我的眼里已涌现出了泪花。

“这梨花开得可真好！”为了掩饰那突如其来的伤感心情，我装出一副认真赏花的样子大声对朋友说。

但是一整天，稍有空闲，往事的片段便又固执地涌上了心头……

似乎天底下所有的奶奶天生就很会为她的孙女儿编辫子。记得最初为我编辫子的时候，奶奶就告诉我，辫子编得靠前看上去有点傻，编得太松显得懒散，所以要先编前边的一股，不然前边的头发蓬松着鼓出来不好看。

那时候的我什么也不懂，只是任由着她将我那一头的长发一丝丝梳理，一股股编结，不多一会儿，两条粗粗的乌油油的泛着光泽的麻花辫就从我的耳后沿着我瘦削的肩头垂下来，在我胸前背后轻轻地摆动着。有时奶奶还会找来两条不知道啥时候给买来的两条红色绸带绑成一个蝴蝶结扎在我辫子的尾梢上，然后再微笑着对我端详一番，有时候也会要我原地转个圈圈或让我使劲地摇摇头，好让小辫飞起来。

不过记忆中奶奶为我梳理头发最多的一段时间，却是在我上了初中之后。我家距离学校远得很，又因为那时候农村的生活还是非常艰苦的，村子里没有井，所有的生活用水都只能靠人力从远处的水井中一担一担挑回来，因此，清洗头发就成了一件很是奢侈的事情了。

某天，奶奶就发现我的头发上出现虱子。也就在那段日子，奶奶只要一看到我就叫我搬条小凳坐在她跟前，然后把我的辫子解开，用篦子一遍遍给我梳理，每梳一次就要仔细看看篦子上有没有虱子，然后用木梳将我那被她给弄得乱蓬蓬的头发一缕缕捋过。

在那之后，奶奶未曾再为我编过辫子。再加上那会儿正值青春期的我也不愿再梳那么老式的发式了。那时候的女孩子们发型开始全凭自己的喜好变来变去，所以即便是我母亲面对着我那不断折腾的头发也不会多说什么，更何况是奶奶呢。

但我的头发似乎与奶奶有着某种说不清的交集。那年，已经年逾八十的奶奶已经不能起床了。最基本的吃喝拉撒都只能在她那张不大的床铺上完成，而那时我的一头青丝却早已悄然长到腰间了。护理奶奶的时候，我就把头发扎成马尾拖在脑后。然而即便是如此，好几次还是出了纰漏，在喂奶奶吃饭时头发会突然垂下来，然后便会有几缕发丝从碗口处扫过，那一刻的我真的是尴尬极了，虽说那时候的奶奶目光已经变得有些呆滞，她看不到这个，但我却开始悄悄涌起了想要将这一头长发修剪掉的念头。第二天的一大早我便剪掉了那一头长发，理了个相对清爽利落的披肩短发。

等我再次站在奶奶面前时，奶奶惊讶极了。我想她一定是想起了她为我编辫子的情景了，我的心流着泪，脸上却绽开满脸的笑，大声地问：“奶奶，这发型也很好看吧？这可是现在最流行的发型呢！”奶奶静静地看着我，久久不发一言。

奶奶去世后，我才又开始蓄发，不久后，我又有了一头飘飘长发，但此时我的已不再编麻花辫了，那个喜欢坐在梨花树下为我梳小辫的老人也回不来了。

不知不觉中奶奶离开我们已经二十多年了。虽然时间冲淡了我对奶奶的思念，却带不走有关奶奶的所有记忆，如同流水带走了泥沙，却带不走河床。所有人世间温情的细节，都可以令我想起奶奶，譬如每年春天盛放的梨花，譬如那一条条熟悉的麻花辫……

编辑：周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