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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晶芳专栏|一花一茶

作者:查晶芳

文章来源:七一客户端发布时间:2023-04-06 20:55:56

买得一枝春欲放

二月底,我去歙县卖花渔村,看见路边有花农在售卖梅枝,即刻欣然扫码,抱回了一大束。

回家细数,竟有二十多根。以玻璃瓶蓄清水,插一杯疏影横斜。初看褐枝枯槁,细瞧则枝枝皆有小小红点,米粒大小,真不起眼,能不能开花真不好说,或许是上了卖花人的当了吧。

不过梅枝确实耐看。窗帘白底印花,梅枝枯瘦黑硬,有清供的雅致。读写闲隙,悠然相见,算得上是游目骋怀了。或许只是心境吧,但觉时有清香萦绕,仅此一点,也不觉得亏了。

几日后的一个黄昏,忽然发现有几朵鼓胀,紫红花萼都已被撑开,白色嫩瓣若隐若现,恰如忍俊不禁,一不小心露出了雪白的门牙。这是要开了呀!临睡前近看,略无动静。次日晨起,闻香奔去,便见两朵白梅已跃然枝头。柔白的小花,粉粉嫩嫩,花心蕊黄点点,明艳可人。用手轻触,初露般清凉。我数了数,两朵白梅都是十八朵花瓣,也都是粉面向上,几乎一模一样,头挨头,肩并肩,像一对孪生小姐妹穿着白色的芭蕾舞裙,亭亭玉立呢。

从那天开始,梅枝上那些膨胀的花苞,仿佛都被阳光的魔法指尖点到了,一朵接一朵,一个跟一个,全都绽开了笑脸。满瓶的梅花,一色雪白,那花瓣像被白云擦拭过,被月光浸染过,莹亮又温柔。她们大多各据一方,娉婷袅娜,安安静静,一副低眉敛首粉面含羞的模样。唯有那根斜枝上的两朵白梅,随着横逸的枝条,齐齐探出了身子,站远点看,像是在半空中跳双人芭蕾。忽然想起汪曾祺写他们小时候摘梅花,就要这种横斜旁出的,因为“这样的不蠢”;也要选那些骨朵多的梅枝,可以在瓷瓶里养好多天。如此看来,我这束梅枝可不正长在先生的审美点上了吗?那个花农是个有眼光的厚道人呢。

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么多白梅,我没有见证任何一朵的绽放。雪落无人时,花开无人处,也许它们都不愿被人打搅吧。难怪川端康成说花是不眠的。他曾住在热海的旅馆,一天凌晨醒来,发现海棠花一夜竞放,他一时顿悟:自然的美是无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却是有限的;同时,美是邂逅所得,是亲近所得。此时此刻,我对“美是亲近所得”感触最深。眼前这白梅,如素衣的女子,温婉沉静,暗香缱绻,于悄然无声际,邀来清风明月、蓝天白云。每每与之相视,心中总有柔软的烟霞冉冉升腾,我仿佛又置身于山谷间,耳畔阵阵清脆的鸟鸣,正像大片大片金黄的谷粒撒落在身上,那莹亮之光将杂念驱散。

忽然想起李清照的那阕词:“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露晓露痕。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写下这首小词的李清照,心境该是何等活泼欢悦!在她眼里心里,那花,又岂止是花?分明是青春,是希望,是爱情,是生活,是对自然与人生之美最深刻的领悟,最愉悦的感受。

那感受是那么真切,千年之后,我依然能闻得到那香,看得到那美,摸得到那娇柔,触得到那颤动的心。我庆幸邂逅了这束深山之梅,更庆幸自己还有等一朵花开的心境,庆幸自己活在琐碎之中,心里依然有一束静梅,一方净土。


走近一杯茶

多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普洱时,它和一杯绿茶并肩而立。看着杯中那黑乎乎的碎叶乱渣和乌不溜秋的茶水,我直叹息;名字挺雅气,样子咋这么难看?再看另一只杯中,片片绿叶,挺拔舒展,水色清碧,着实好看。外貌协会的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那之后,普洱很快便被我忘到了九霄云外。直到前两年,我写了篇饮茶的文章在云南的《普洱》杂志刊发后,突然对普洱茶产生了一种很深的亲切感,有了走近它了解它的欲望。

首次喝普洱是在深圳。那年夏天去深圳,宿在南山区。某夜闲逛,无意间看到“清颐堂”三个古雅的大字。这仨字怎么似曾相识?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就是在发我文章的那期《普洱》杂志上,有篇文是专门介绍清颐堂的,清颐堂是一家有名的普洱茶馆。进去一看,确是个清旷风雅的地儿。装潢简约大气,堂中画屏半掩,转角回廊幽深,低低的音乐流水般淌遍每一个角落。服务员介绍说,相对生普洱,熟普洱茶性更温和,适合初尝者。于是我点了杯熟茶,一口一口地啜着。结果挺失望:感觉有股陈旧的味儿。可转念一想,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它,其中还不乏生活品质很高的人?显然它是有非凡之处的,可能是我短时间内难以领略吧。

回来后,我特地在网上买了一袋荷叶普洱茶。拆开包装,里面是很可爱的乳白色亚麻小布袋,顶端用红绳系住,中间一块蓝色的长条布片上钉着块小竹片,上书“云南普洱茶”。袋子里是一个个纸包着的深棕色小圆饼,中间微凹,模样很像酒心巧克力。放入杯中,冲进开水,渐渐便有浅棕色的雾气一波一波地漾出。稍稍沉淀,茶水变成了棕红色。不知道是不是品种不同,这次我倒没觉出陈旧味,除了淡淡的荷叶清香,总体口感还不错。我一天泡一颗,渐渐爱上了那种味道,可是该如何形容它呢?

不比不知道,一比就明了。有一天,我倒了杯白开水,又泡了杯绿茶,和普洱放在一起。然后,一口白水,一口绿茶,一口普洱,细细比较。咂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点感觉。如果说白水是个静止的平面体,那普洱便是立体的,鲜活的。如果说绿茶轻盈明媚,那普洱就是温厚端严。但普洱的气息又绝非一两个词能够形容,那里面糅杂着山野的和风、阳光的清爽,还有酽酽的果香。倘把普洱比作人,它没有半分轻佻孟浪,它是历经沧桑后的中年,严肃的外表下包裹着醇厚的心,它的那种醇厚里,又有种曲径通幽般的古雅味儿,入口绵软,回甘迷人,譬如风过横塘,其影已渺,然涟漪不断,余波袅袅。

很快我又发现,喝普洱茶不似喝别的茶,丝毫不影响睡眠。哪怕是晚上,随便喝多少,照样好入眠。喝普洱还有明显的消食去腻之效,这点原先我并不知道。有一天闲翻红楼,恰好看到六十三回,宝玉吃多了面,林之孝家的吩咐丫头们给他“沏些个普洱茶吃”,丫头们回,早给他喝了“两盅女儿茶了”。这女儿茶就是普洱茶的一种。后来我肚腹饱胀时,就赶紧喝普洱,果然片刻之后便肠通气畅,浑身舒爽。《本草纲目拾遗》也有类似记载:普洱茶醒酒第一,消食化痰,清胃生津,功力尤大。看来,我所领略到的普洱之妙,不过是冰山一角。

有人说,普洱是最复杂的一种茶,它从采摘到成茶得经过数十道工序,且它不像别的茶不能久放,普洱是越陈越香,经年不坏。原来,它是时光不老的情人。哪怕外表满是风霜,内里深藏的灵魂依然丰情蕴藉。只需一杯热水,它磅礴的温厚与含蓄的绵柔,便会一一呈现,人与茶一番耳鬓厮磨后,浮躁不安的心便被收服得妥妥帖帖。自此,茶与人,两两相知,浮生互慰。

(作者系安徽省作协会员,文字见于《散文百家》《散文诗世界》《散文诗》《作家天地》《雪莲》《中国青年报》《文汇报》《工人日报》《羊城晚报》《扬子晚报》等两百余家报刊)

编辑:郭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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