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平专栏|母亲的临终嘱托

身穿中国红唐装，母亲微笑着走来，向我伸出枯瘦得青筋突起的手，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

我赶紧伸手相迎，母亲的身体却像电影电视里慢镜头回放一样，轻飘飘缓缓向后退去，任我怎么追赶就是追不上，渐行渐远……

“妈，您别着急走啊！您再说一遍，我没听清？”一声惊呼，让我从梦中回到现实，仔仔细细搜索一遍梦里的全部细节，这才恍然大悟，母亲的临终嘱托还未完成！

母亲在县人民医院ICU从昏迷中醒来的第八个星期的最后几天里，意识非常清醒，皮包骨头的躯体渐渐有了些许力量，呼吸开始通畅，几乎五花大绑用以监测生命体征和辅助呼吸的各种管子渐次松开，脱机成功后母亲和家人们异常高兴，医院特许全家人在ICU为母亲庆祝了85岁生日。

之后几天的探视，都能看见母亲那常开的笑脸恢复了灿烂，一如既往挂满微笑，右手冲着忙碌的护士护工的背影不断地竖着细长的大拇指，嘴里念念有词，恢复正常的气息全从穿在颈部的呼吸管道走了，任凭母亲百般努力，仍然发不出一点声音。

见我不知所云，母亲有些着急，她感激地看一眼护士护工，又深情地看一眼我，然后伸出左手颤颤巍巍在我掌心里比画。母子是连着心的，我终于弄懂母亲在表达什么了，她是要我这个可以通过堆码文字表达情感的儿子，抽点时间写写这群护士护工，聊以表达她心里涌动的感激之情。

这可成了母亲生命的临终寄托！住院后的第72天，貌似向好的母亲被转出ICU，回到普通病房。

第73天清晨，黑沉沉的夜幕刚被掀起，天边开始放出一缕白色光亮，在我和护士的配合下，给母亲喂食了早餐，二十分钟后，母亲安详地永远闭上了双眼。

转瞬间，母亲辞世月余，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尾七，母亲的临终嘱托我却迟迟没能兑现。有恩必报、有情必还是母亲在世时的一贯为人准则，必须完成任务，给母亲一个交代了！

想到这里，心中波涛涌动，辗转难眠，索性起床披衣，静坐电脑之前，母亲在ICU的经历和我亲眼所见护士护工工作的点点滴滴，在大脑里幻灯一样闪现。

ICU的护理大致分为日常生活护理和医疗护理两大类，十多个重症患者的日常生活护理由3个三四十岁的临时护工（多为农村妇女）轮流负责，这可是苦活累活加脏活，给患者喂食三餐倒还轻松，最苦最脏的是重症患者多数大小便失禁，小便可以引流，倒掉即可，大便则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拉了一床，恶臭难闻，令人作呕。护工们不厌其烦地帮助患者换床单被子，清理污物，擦洗身体，保持着患者身体的卫生和室内的干净整洁。我不止一次地从内心深处感叹护工们挣钱的不易，敬佩她们选择了一个看似低贱实则高尚的职业，作为患者亲属，我深切体验过护理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老人的那份脏和累，护工们所做到的，患者亲属也大抵不过如此而已！“既然选择做，就要做好，让患者舒适，让亲属放心，我们就安心。”来自中益乡大山里的小戴这番话代表了她们的心声。

医疗护理由医院的护士和院校的实习生负责，她们的职责是落实医嘱，配合医生对患者进行辅助医疗，包括心理疏导和康复治疗。来自长江边云阳县的小牟大学毕业就辞别亲人、远离故土独自闯天下，报考了石柱人民医院，成了ICU的一名康复师，五六年来，与医生紧密配合，帮助记不清的重症患者实现康复，获得重生。在帮助母亲进行康复训练的日子里，她总是带着那张亲和力十足的笑脸，一边和母亲聊家常一边为她按摩，在和谐的氛围中完成了本职工作，让患者在快乐中实现康复。小牟说，她好像得了“职业病”，即使在家里和院外遇到的一些不愉快，只要走进ICU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全身有使不完的劲。

零零后的小姑娘小田是重庆三峡医药高等专科学校的在校学生，利用回家休寒假的机会到ICU实习，一脸的清纯与稚嫩，满嘴的“爷爷”“婆婆”“叔叔”“嬢嬢”叫得患者心里像吃了蜂蜜一样甜，在医院里，我就叫她“小甜甜”。“小甜甜”出现在哪个病床前，再痛苦的患者苦涩的脸上也会有一丝笑意，这么可爱的“亲孙女”“亲侄女”站在面前，岂有不积极配合治疗的道理？“小甜甜”告诉我，南丁格尔是她人生的标杆，做一名合格的护士是她最大的人生梦想，期待未来的某一天，从土家山寨走出一位南丁格尔！

护士长亚兰四十来岁，娴熟干练，稳重大方，协调着全科室的医护医患关系，监督所有的服务细节，繁忙中不失时机地与患者亲属交流沟通 ，听取合理化的意见建议，并落实整改，成效明显，整个ICU处处留存着她急匆匆的影子。

……

一阵沁人心脾的春风从窗外吹来，窗帘随风起舞，拍打得玻璃噼啪作响，我关上窗户，来到阳台，抬头仰望，一轮圆月悬挂在头顶，银色的月光泻满小区的旮旯角落，几块轻如纱巾的白云在蓝黑色的夜幕下飘动，月亮顽皮地利用白云“藏猫猫”，时而隐藏在白云后面，时而露出笑脸，月亮的周围，无数星星眨巴着眼睛。

哦，我看到了，那月亮分明是母亲的笑脸，最亮的星星就是母亲的眼睛！

（作者系重庆市杂文学会会员）

编辑：汪茂盛